正文 第九十三章 往者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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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中秋月圆,景华殿。
红漆柱金龙盘顶,玉琉璃鸱尾秀拔;双抄斗拱飞鹤悬鱼,卧棂螭首连天接地。殿中一阕一景,敦煌飞天秀舞中空,丝竹曼妙,玉盘珍馐。王孙贵族,重臣外戚皆穿戴一身典庆朝服,落座于天子下手,眼望殿中异域舞娘妖娆灵媚,觥筹交错,同贺盛世。
天子举杯,众人起身共饮。
牧离锡尚饮罢一杯,撩袍入座,又拿眼角瞥了瞥牧离刑天后处的一人,不屑道“二哥是怎么想的?竟让一个奴才与我们同坐,当真稀奇。”
“呵呵,你倒是多事。二哥怎么想,哪是你我能猜的。”牧离靖言拦了三皇子的杯子,暗中叫他别惹事。
牧离梦阳只当听不见,眼望殿中歌舞,仰头又喝了一杯。
四位皇子落座于正东首的位置,束冠朝服,颇为英姿,其中尤以牧离刑天最为英武。众朝臣无不心有所思,将来这天下权柄必有一人全掌,而此人就在其中。
刑天往后瞧了瞧,虽然坐在身后,也挡不住那一身单薄惶恐,端着碗的手时时打晃,没下一点。抬手又往那堆得山高一般的碗里,夹了菜。
苏玉白看看菜碗,起身谢恩,被扶住手腕。
“不必拘礼,多吃点吧。”
“也是了,你怎么说都是宫里头长大的,我们二哥对你又处处照顾,吃饭猫叼食似的,做给谁看呢?瘦的一把骨头,硌人是不硌人?你……”牧离锡尚再欲多说几句,猛然间住了口。
牧离刑天仰头喝酒,眼中凌厉一闪而逝。
焱帝举杯与太后共饮,又坐回大殿正中的龙头宝座之上,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朝臣都瞧的出端倪,只是随着众人同喝了几杯,没人敢去叨扰。
“皇帝,今日乃是月圆人团圆的日子,你看是不是……”太后叹了口气,瞧着焱帝单手支着下巴,眉目冷淡,也就不好再说下去。
歌舞进行了大半,杂耍刚完,曹公公眼见焱帝就要起身,连忙躬腰,高呼“摆驾羿坤宫。”
焱帝起身,躬身向太后问安,太后摇摇头,摆手“去吧。”
仪仗正缓缓离开正殿,龙辇上的天子闭着眼睛。
殿门外忽而传来高呼——
“玉贵妃娉婷娘娘,牧离静王耀月回宫!”
“玉贵妃娉婷娘娘,牧离静王耀月回宫!”
焱帝睁眼。
歌舞骤停,群臣哗然。
“他怎么,回来了?”牧离锡尚与其他几人对望一眼,齐齐朝着宫门瞧去。
正紫金线凤袍陆娉婷,额配莲瓣宝石,携大焱静王牧离耀月缓缓走进正殿,身后一十二个侍女位列两侧,个个上上之姿。
“臣妾陆姓娉婷……”
“儿臣牧离耀月……”
“拜见焱帝。”
“拜见父皇。”
两人跪拜而下,殿中无人一语。
这陆娉婷突然抬头转过一边,甜甜笑道“母亲。”
这一声‘母亲’可难为了坐在右侧首的太后,老泪纵横,差一点便脱口而出‘哎,媳妇儿。’
两人跪着,一人坐在玉辇上不肯下来,气氛尴尬诡异,众人都绷紧了神经。
一盏茶的时间都过了,焱帝终是颤悠悠的被太监总管扶下辇,站在了玉妃静王跟前。
他不说起,两人便不能起,这是天子的威严也是惩戒。
焱帝自是气恼难耐,这女人离开自己身边已有六七年,当初是答应她不拘束她自由,可也没想到一别竟是如此之久。
焱帝不吭声,只一小小声响,自脚下传来“给起来吧,脚都麻了,焱郎。”
高高在上的天子险些站不住,想了想,叹口长气,还是伸手扶了玉妃起身,只瞧着牧离耀月亦要跟着起身,才发难“静王跪着。”
才说完,手中柔旖突然尖着指甲,竟挖起自己手心。陆娉婷横着一双剪瞳似水,似嗔似怒,红唇倾吐“别生气啦,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何苦为难儿子?”
“他闯的祸还不够多?”
“那还不是像你!”
“……”这是像谁呢这是。
“你要是执意罚儿子,我就还走,再也不念着你,到江湖中随便找个老儿嫁了,给你戴顶大绿帽子,看你还欺负我们娘俩!”
“你!”焱帝气翻了眼,久违的却是日日夜夜念想的柔情。
“好啦,怎么会呢!瞧把你气的。”陆娉婷整整焱帝新衣,缓下口气“谁让你不去接我的,还说什么‘岂在朝朝暮暮’的混话,我知你以国事为重,但还是在乎我的。我就等你罢了天下,牵着我的手游历江河的时日。”
两两深望,一个还是当日的少年将军,一个依旧为江湖女儿。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太后喜上眉梢,连忙吩咐“曹亦德,去再添两副碗筷。”
焱帝携着陆娉婷的手“她与朕同坐,叫月儿与皇子们一起。”
耀月跪拜谢恩,这才撤脚向另一方去了。经过宴客之处,三军统领一下子起身,抱拳单膝跪地,道了句‘静王安好。’耀月笑,接住其他几个欲跪拜的将领,这才认出,此等人乃是当初巴蜀大军中立了功勋之人。与他们喝了酒,继续朝向东首而去。
半路被拦了路,手中塞进水酒一杯,耀月抬头瞧着那人面熟,看顶戴应是今年新进的探花。
“可还认得我?”
耀月细想一阵,笑罢拍着那人肩膀,道“萧琴,萧大哥。”
“不敢不敢,静王大恩,萧某永生不忘。”
两人撞杯同饮,耀月但笑不语。
萧琴拱手“静王亲赐的‘天作之合’早已裱起放置正堂供奉,画儿的手伤也劳静王派请的神医医治好了,萧某实在感恩不尽。”
“童书画可还好?”
“很好,闲暇里弹琴作画,逍遥快乐。”
静王拍拍萧琴肩膀,道“这样就好。”说罢转身欲要离去。萧琴说“静王恩德没齿难忘,往后若有用得着的地方,我萧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东首早都添置了木椅碗筷,瞧着远处玉冠白衣而来,再不是常日里那个,泼皮耍赖一肚子坏心眼的混世魔王,这江湖上行走了几年,成熟了亦沧桑了。
‘啪’碗掉在地上,苏玉白慌忙低头收拾,割破了手指。众人均皱了眉头,牧离锡尚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想要出手给个耳光,瞧见牧离刑天捏住他手,道“不打紧,去换了衣服再来。”这才作罢。
静王入座,先后给众位兄弟道了安,独自吃喝起来。梦阳颇是高兴,就多与耀月喝了几杯。牧离刑天不说话,耀月不说话,一桌子的皇子都不说话。牧离锡尚憋屈的没法,豁出去了“七弟好气色,听说你在江湖上混迹的不错,也讲来给我们兄弟们乐呵乐呵。”
耀月只看着远处歌舞升平,水酒不绝。
锡尚自觉没面子,越发的肆无忌惮“七弟和三军统领交情甚笃,这次南伐功勋卓著啊。”
耀月侧身听梦阳耳语了几句,微笑饮下一杯。
‘啪’牧离锡尚扣下酒杯正欲发作,转念一想笑说“听闻江湖中有一美人,姿容绝代,千年难得一个。只那一双眼便倾了这国倾了这天下,也不知耀月可有幸见上一见呐?”
手中的酒杯停下来,半晌,抿唇一笑,耀月道“见过了。”
牧离锡尚瞬间起了兴趣,急问“如何?”
耀月似笑非笑,起身“众位兄弟慢喝,我累了,先回殿中休息了。”转身大步而去。
宫檐巍峨,廊碧花红,正是应了花好月圆的景致。独自行在深宫大内,岩卵错落,空气沁凉。
耀月停下身,负手而立。
“你出来吧。”
叶随风舞,半晌,绿荫底下走出个影子。
转身看着他,眉目温柔如水,唇瓣轻颤。
两个一个望一个,待那口中刚要吐出两个字,耀月说“逝者如斯,往者已矣……苏玉白,你我再无瓜葛,你好自为之吧。”
而后,拂袖而去。
树下之人,泪如雨下,转头呕出口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