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往年不同，在远帆的建议和水千珏的首肯下，本该摆在与大厨房不远偏厅的年夜饭最终摆在了庄内正厅。
    清开了待客的太师椅八仙桌，再移开两侧摆放古董玉器的架子，宽敞的正厅内摆了三大张十人坐的圆桌还毫不拥挤。
    一庄之主的水千珏自然坐了中间那张圆桌的上座，他的两边一边是从拉了他去前厅到现在一直都笑的合不拢嘴的远帆，另一边则是一直东问西问一双碧蓝色眼睛中充满好奇的霍斯特。
    再下手，周叔带着庄内几个未离开的老成一些且在庄内有些地位的人陪坐，左右两桌，一桌是周婶领了仆妇丫鬟们，另一桌则是些做粗活的仆役和临时帮工又未及赶回家的人。
    虽然在开席之初水千珏就已经说了今天的年夜饭各自随意，可是他毕竟是一庄之主，又很少和下人接触，一张俊脸喜形不于色，所以厅内气氛还是有些沉闷。
    直到酒过三巡，见水千珏只是坐在座位上喝酒夹菜，并未理会自己，这些人才开始说笑起来，气氛也才活跃起来。
    到后来不知道谁提议说要行酒令，待盅子和骰子摆拿上来，厅内的气氛就更加热闹，笑闹间已经有些没大没小，没有主仆分别了。
    隐在笑闹在一起的一桌子人后头，见远帆也卷了两只袖子露出雪白的一截小臂替正在掷骰子的人加油，水千珏嘴角一扬，悄悄退了出去。
    人出了热热闹闹的正厅，一股阴寒的夜风扑面而来，几乎瞬间就吹散了身上的热气，水千珏向前冲了两步，借了惯性纵跃到前排房屋的屋脊上，然后回头看向他才出来的灯火通明的正厅。
    还是不习惯这么热闹的环境和这么多的人，不过与以前有些反感甚是厌恶相比，此时水千珏的心绪明显要好上很多。
    而且，和以前不同，今天水千珏虽然出了正厅却不是因为想要避开，而是因为有自己在场这些人难免会有些顾虑，玩的……或者是闹腾的不尽兴，一年只今天一天，闹腾一次又何妨。
    ……而且，今夜多半是自己和厅内那些人在这庄内过的最后一个年了。若真算起来的话，三年守孝之期早在一月前就已经满了，原本想期限一满就离了这庄子的计划也不明缘由的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今天，看情景恐怕还要拖上数天也说不定。
    伸手撩了身上长袍，水千珏顺势坐在屋脊上，望着下方传来阵阵笑闹声的那一片灯火，一想到不久后自己就会离了这熟悉的庄园，一股淡淡的酸涩悄悄涌上来，渐渐弥漫到鼻腔里。
    什么时候自己这个早就习惯了浪迹江湖居无定所的人竟有了故土难舍的情绪，水千珏嘴角一撇，俊脸上现了抹苦笑。
    是因为在这庄内的日子太过安逸了么？数月前他还在为守孝结束能重归江湖在心中雀跃不已呢，怎么今日忽然就……
    “噢——”一阵几乎要把正厅房顶揭开的欢呼声传来，打断了水千珏的思绪，看情形多半是抓到了哪个他们想要抓的人了。为屋内笑闹声感染，水千珏也不自觉的扬了嘴角，俊脸上现了抹柔和的笑意。
    “嘭——”的一声闷响远远的传来，一枚烟花若盘旋而上的龙蛇一般腾空而起，在上升到最高处炸响，炸出一片灿烂。
    孩子们尖利的叫声远远的传过来，飘飘渺渺的不是很清楚，却清楚的传达出他们的兴奋。
    离家第一年，蜷缩在别人家的门洞里看烟火升起来的时候，曾经觉得那因为烟火而起的喊叫声是那样的刺耳，觉得自己怕是一辈子都不再会去看这一点就散开的烟火了，现在却觉得这炸响在空中的烟火虽若流星一般稍纵即逝，却也格外的美丽。
    “庄主，庄主——”呼唤声从下面传来，水千珏怔忪了一下，低头看去，见一身粉色衣裙的铃铛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正厅。给夜晚有些阴冷的寒风扫到，她一边抱了双臂一般一路小跑的唤着庄主一边往后院跑去，看情形多半是去水千珏住的院子寻他去了。
    站起身来，弹了弹身上长袍，水千珏踩着屋脊紧跑了两步赶到铃铛前面，飞身落下后截住了她，“何事？”
    “庄主，周管家让我叫您快去看看。”知道水千珏有功夫在身，忽然给他拦了去路，铃铛虽然吃了一惊，却很快缓过来，一边不住的低笑着一边说，“姓霍的那位公子和帆少爷划拳，已经把帆少爷灌的快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姓霍的公子……他们说的是霍斯特吧，可是小帆快钻到桌子底下去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暗自狐疑着，水千珏迈了大步又绕回到了前厅。
    厅内三张桌子上的人已经有两张空了，几乎所有的人都挤到了中间那张桌子的桌边。就连女人们都聚在人群的后面，探着头嘻嘻哈哈的看热闹。
    人群中间，远帆正攥着右手，低头着头，一双眼睛错也不错的盯着面前瓷盅内飞快旋转的三枚骰子。他的袖口已经卷到了手肘上面，束头发的丝带不知道落到了哪里，顺滑的头发披散着。
    大概是觉得滑落下来的头发遮挡了视线，远帆有些烦躁的伸手撸了一下，把一侧的头发随随便便的塞到了耳朵后面，露出一张已经蒙上一层淡粉色的脸。
    一阵清脆的骰子撞击在碗壁上的声音响起，周围的叫嚷声立刻小了起来，视线也都集中到了那只装了骰子的瓷盅内。
    “三个六，又是我赢了，小帆。”得意的声音响起，霍斯特伸手揽了身边有些垂头丧气的少年的肩膀。
    “哎……”一声叹息，远帆有些郁闷。
    “呐，喝酒，喝完了咱们再来。”现学现用，才过了不到一个时辰霍斯特就已经把劝酒的话说的很是熟练了。
    “对，喝酒，喝完了再来。”酒劲上来，头脑就有些发热，又给霍斯特的话鼓舞，远帆伸手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大了一号的酒杯。
    在人群后面站了一会儿，水千珏就看出来这霍斯特多半是伙同了身边几个人打算把远帆灌醉了，恐怕也正是这个原因周管家也才会让铃铛去寻了自己来。
    “小帆。”伸手拨开人群，挤进去，水千珏伸手握了远帆正端着酒杯的手，“少喝点吧。”
    挤进来的是水千珏，围在桌边的那些人立刻噤了声，身子也不知不觉的向后退了一步，他和远帆两人周围立刻空出来。
    “千珏，”见握了自己手腕的是水千珏，远帆眼眸一眯，嘴角一扬泛着红晕的脸上立刻出现了极为开心的笑容，“来喝酒啊，不醉不休。”说着就端着手里酒杯摆出了一个干杯的架势，向着水千珏伸过去。
    握着小帆手腕的手顺势往自己身边一带，水千珏伸手接过他手中的酒杯，递给跟在身后的铃铛。
    眨眨眼，再眨眨眼，把原本握着酒杯的手在自己面前摊开，瞪着有些迷离的眼睛看着空空的手掌，然后有些涣散的视线又落到水千珏的手上，然后就是他身后的铃铛，接着双唇一嘟不满的向她伸出手去，“铃铛，酒，给我……”
    “帆少爷，您……少喝一点吧。”远帆伸手跟自己要酒杯，铃铛一边窥探着水千珏的脸色，一边把拿了酒杯的手背到身后。
    “给我，喝了这一杯我还要赢霍斯特呢……”铃铛往后退，远帆就倾了身子伸手去够。哪想迷离间看错了自己和铃铛的距离，待重心全部倾过去，才发现铃铛离自己还有一段距离，他就顺势向前迈了一步。不想步子也迈出，他眼前就是一花，腿也像是忽然失了力道一般，撑不住他的身子了。一声低呼，远帆身子向下倒去。
    伸手接了倒下来是身子，水千珏凉凉的瞟了眼端着酒杯立在远帆身边看热闹的霍斯特。
    难不成自己的小伎俩给看穿了？
    给水千珏轻轻一瞟，霍斯特竟若给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一般，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冷战，然后心虚的别过头去，很认真的研究手里的酒杯。
    “小帆……”觉察到给自己接住的少年除了为了防止摔倒条件反射一般伸手搂了自己的腰外再没了动静，水千珏低头去查看。
    怀内，少年缓缓了双眸，长长的睫毛随着有些沉重的呼吸轻轻颤动着，看情形，竟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