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说法是孩子在六岁之前是没有记忆的。
    这说法到底对不对，远帆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似乎真的不记得六岁之前的事情，仅知道的一点与自己有关的小时候的事，还是孤儿院的老师们偶尔闲聊的时候絮絮叨叨说出来的。
    但是今天，飘进鼻孔的这一抹淡淡的皂角的香气……不，确切的说应该是夹杂在皂角气味中的另一种级淡的气息却让他忽然有了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很小的时候，小到不会走路，不会说话的时候，每个夜晚自己似乎都是被这样一种气息包裹着，温暖，舒适，幸福，满足又让他无比的安心……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气息消失了。
    就如同未曾出现一样，消失在他未曾记得的时光中，这段本不该有的记忆也同这段时光一样，被完全的封存了。
    但是今天，这一缕淡淡的气息，还有这气息带给他的感觉，却勾起了那段模糊不清的回忆，也带给他许久都未再体会过的感觉，温暖，舒适，幸福满足，又是无比的安心……
    溢在眼眶中泪水越聚越多，最后悄然滑落。远帆的身体完全放松下来，偎进了水千珏的怀中，手臂则绕到背后，环住了他的腰身。
    后背忽然被环住，胸口处传来一片温热的气息，水千珏的身体一僵，诧异的低头看去，见怀中少年长长的睫毛上挂了星星点点的泪珠。
    是想到了什么吗？这孩子，大概很多时候也不是很如意吧。
    虽然远帆很少会提及自己以前的经历，而他所生活的那个时代也是水千珏无法想象的，但是有些相似的身世却让水千珏多少体会到远帆的心境与此时的脆弱。
    俊朗的脸色难得的柔柔和了许多，松了握着缰绳的手，从挂在马身侧背囊中抽了早晨来时披的披风，裹了怀中的少年。
    一片暗影遮挡了光感，远帆一愣。只是瞬间的惊觉，就又有那种气息包围过来。这一次，竟是真的若小时候一般把自己整个的包裹进去。
    披风下面，远帆睁开的眼睛又缓缓合上，搂在水千珏腰身上的手臂也收了几分，头则又向水千珏怀中偎了一偎。
    似是回应他，搂着远帆的那只手也安抚一般的轻轻拍了拍给自己整个蒙在披风下面的少年。
    从这一刻开始，在水千珏，远帆已经不止是一个因为前年后的山庄和自己勉强扯上关系的外人；也是从这一刻开始，在远帆，自己也不再是一个千年后穿越而来的看客。
    龙虎山上，一位正盘膝打坐的男子忽然睁开双眼，眼中精光一现。
    “师尊，怎么了？”觉察到周围气流骤然变化，盘坐在老者身侧两名青年中的一个轻声问道。
    没有答话男子者原本结了手印的手缓缓放开，右手大拇指的指尖微动，该是在卜着什么，片刻，男子脸上现了抹讶异，指尖再次飞快的动作，这是这次的动作幅度与刚才相比大了几分，然后右手在掐了一个法决之后又不动了，神情变得有些漠然。
    “师尊，您卜到了什么？”这次开口询问的是另一名青年，
    “没什么。”为青年的问话惊扰，男子又呆了片刻，脸上渐渐现了抹像是终于放下了一直压在自己心上一块大石一般的舒心笑意，从新结了手印，打坐。
    一场轻雪飘飘扬扬的落下来，若满天的飞絮盖住了灰色的屋脊，压在了广袤的田地上，放眼望去一片白茫茫。
    同样的雪片落在镇内人气旺盛的街道上，却化成了一滩泥水，黏在行人的脚下，鞋帮上，偶尔还会飞溅在裤管上。融化的雪水裹带着飘落的雪花扑面而来，丝丝寒气透骨而入，过往行人全都裹紧了身上棉袍。
    这样一个湿漉漉又很是阴寒的冬日里，寄居在水千珏庄内的远帆却舒舒服服的窝在一张铺了厚厚坐垫的长榻上，借着窗外的雪光，翻看着摊在面前桌上的一本书卷。
    蓄根的植物入了窖，怕寒的植物进了暖房，后院帮工的孩子们结完工钱，花圃的工作也就告一段落，化身成为忙忙碌碌园丁的远帆也就重新变成了闲人一个。
    开头的两天还好，因为腿上有伤，又因为自己竟然很丢脸的在水千珏的怀中偎了很久，还在他前衣襟上留下了两点泪痕，远帆也还是老老实实窝在屋子内当病号。
    但是随着伤势的好转，第三天他就趁着铃铛不在溜出去跟在周叔身后，做起了小跟班外加小跑腿，让多了条尾巴的周叔哭笑不得，也让回来就不见人，寻了半日，直到吃午饭才知道自己主子去向的铃铛恨的直跺脚。
    时近大年，庄内虽然不若每年热闹，却也开始张罗着准备过年。这也就让跟在周叔身边的远帆结结实实的见识了一把什么叫大富之家。
    上好的楠木桌椅，看不出材质的绣花锦缎，琉璃的屏风一样样被从库房内抬出来，布置到还在使用的屋子内，古董，玉器，金樽银箔一件件放置在屋内各个角落……
    当然在远帆，收获最大的还是他跟了周叔收拾库房时，从一个角落中挖出的一口装满了书籍的箱子。
    在询问过周叔并征得水千珏同意后，那一箱子不知是谁的书籍就被远帆连箱子一块搬到他住的那个屋子，并且时不时的摸出一本来翻看。
    比如现在这本摊在桌上若《山海经》一般的古书，虽然那泛着微黄纸张上墨笔手抄的文字有些难以辨认，很多不认识的字还得连猜带蒙，远帆却看得津津有味。
    “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铃铛拎了长裙推门进来，来到窗边长榻上，把手中的一碟小点心和一盏热茶放到榻上桌上，“帆公子，周叔说今天路不好走，采买货物的车还没回来，午饭要晚上半个时辰，让我先送盘点心来给您。”
    “唔——”低低的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远帆伸手翻了一页书页。
    在长榻边上立了一会儿，见远帆低头看书，铃铛就转身离去，并轻手轻脚的带上了房间的门。
    脚步声轻响，从自己房间内出来的水千珏见东厢房敞了半扇窗子，通过窗子正好能看见坐在小几前，低头看书的远帆。
    脚步一顿，随后行进的方向由院外改为东厢房。
    轻轻推开厢房的房门，水千珏轻轻走进去。
    与房外阴冷湿寒不同，虽然开了半扇窗子透气，屋内却因为在长榻前燃了一只火盆温暖如春。清新的空气中除了炭火燃烧时常有的草木灰的苦涩，更浓郁的则是点心的香甜味和热茶的香气。
    全部心神都投入到手中书卷的远帆并未发觉水千珏进来，一手轻轻抚在书页上，另一只手伸出去够铃铛放在桌上的点心。
    见他注意力全在书卷上，水千珏忽然扬了嘴角，快走了两步来到桌前，伸手端了桌上的点心盘子。
    伸出去的手没有抓到点心，水寒一愣，视线终于从书卷上转移到那本该是放了点心的桌面，眨眨眼睛……那里竟是空了……然后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身边站了一个大活人。
    “在看什么。”见远帆愣愣的看着自己，水千珏嘴角又扬了一扬，把手中的点心盘子递过去，看远帆抓了一颗，才把盘子放回原处，侧身坐在远帆对面。
    “唔……”正吃得香香甜甜的远帆忙放了才咬了一口的梅花饼，拍了拍手，拍掉黏在上面的点心渣子，又把手往身上蹭了两下才小心翼翼的翻转了桌上书卷，把封面给水千珏看。
    “《神怪志》？这个你也有兴趣？”有些意外远帆竟然会对这些神鬼传说的东西感兴趣，远帆微微怔了一下。
    “嗯，很有意思。”伸手小心的翻了一页，远帆又低下头去。
    水千珏也不打扰他，很是惬意的盘膝坐在远帆的对面。
    一页翻过，远帆才又想起对面还坐了一个人，忙伸手去了那点心的盘子往水千珏面前一递，“你也吃啊，很好吃。”
    没有吃零食的习惯，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盘子内的各色小点心，犹豫了一下，水千珏还是伸手捡了一颗雕成一朵小小莲花的点心放进口中。
    酥软的面皮入口即化，面皮内包裹着的枣香溢满口腔，意料之外的香甜可口，水千珏脸上现了抹诧异。
    “好吃吧。”见水千珏脸上表情变化，远帆也眯了眼眸，捡了一块和水千珏刚才吃的一样的点心送进口中。
    真的很好吃啊！
    一滴亮晶晶的口水拉出一道长长的水线，然后“啪嗒——”一声掉到远帆摊在小几上书卷的书页上面。
    相对而坐的两人同时一愣，抬头看向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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