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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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是洛儿的老师。”
澹台洛……
李莫延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那对乌黑晶亮的眸子,跃动着光华,亮若朗星。沐梓阁中两年的朝夕,于脑中历历流转。孩童一脸认真的表情在回忆中渐渐变得鲜活。
他现在又出落成什么模样?五年了,当初自己离京时,他才十二岁。现在,想必已是少年意气,风华正茂了。数年前在云洲,听说他已封王,那时也为他高兴过,曾经年少的落魄与不堪,终于成了过往。高兴过后,又是淡淡的忧心,李莫延知晓澹台洛的苦和仇,也深知幼年时所遭遇的不公,注定他一生无法安详恬淡。权势之斗,有如行在刀锋。封王,对他来说,赫然就是另外一段不平静的开始。
片刻的失神让李莫延稍觉尴尬,他轻咳了一声,问道:“宁王殿下……如今可还安好?”
澹台风点了点头,叹道:“他倒是时常惦记着你。当初,你也教了他两年,对他的性子,自然是熟悉的。这宁王太傅之职,非你莫属。”
宁王太傅!立场如此鲜明。皇子只有两位,两位皆非嫡出,澹台风迟迟不肯立储,态度也十分含糊。
澹台洛的性子,由少时便能窥出一二,并非不争之辈。更何况,还有十年冷宫之恨,柯家灭门之仇,他又如何能够善罢甘休?而晋王府,李莫延虽对澹台炎所知不多,对外戚谢家,却是看得十分清楚。谢家经营了如此之久,对权势一直是汲汲以求,且不说朝中有众多拥趸者,仅是手中握着的兵权,便已是足够的筹码了。
一旦接下此任,可不能等同于五年前,背着众人耳目去教授一位有名无实的皇子。投向宁王的壁垒,便等同于与权势滔天的谢家为敌,而两方的力量,实在悬殊。在李莫延眼中,那根本无异于以卵击石。无论是与澹台风的故友之交,还是与澹台洛的师生之情,都不足以让他置自身于不顾,放弃原本的和乐安稳,躲明枪,防暗箭,终日惴惴,毅然投身于铁血交兵。
李莫延自是十分不愿,推辞道:“臣才薄,怕是不能胜任,只恐耽搁了宁王殿下,陛下,还是另寻良才罢。”
“才薄?”澹台风冷笑道,“他少时,你只教过他两年,此后,他便能把周全那老夫子问得阵阵语塞,急得跳脚。他虽然表面恭顺,骨子里却倔得厉害,却惟独对你仰慕不已。莫延,除了你,还能谁能降得住他?”说罢,便直直地目视着李莫延。
李莫延不能拒绝得太直接,也无法轻易妥协,只得不作言语,二人就这样静默着。他低着头,也能觉出那束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在一丝一丝地变得凛冽,八月天里,竟冷得刺骨。
片刻后,澹台风终于开了口,声音异常阴鹜,“你在推却?”
“臣……”李莫延还没想到如何陈情,才能在不激怒对方的同时,推却掉这悬着人头的任命。却见澹台风大步走至案前,拿起一轴帛卷,对他说道:“看看这个!”
“这是……”李莫延接了过来,顺手将帛书展开,只看了片刻,便“嗖”地合上。在这是非圈中,知晓的事情越少,才越是安全,他自有体会。而只是那几眼,虽然未曾看完全文,他也弄清了那帛书上究竟写的是些什么,一封来自军中的谢诏表,颇多推辞。而真正让他心惊的,却是澹台风竟会将这奏表放到他面前。
澹台风对李莫延的异常似是毫无所觉。眼中却杀意尽现,双手紧紧扣住紫檀木案的镂边,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满脸的戾气,咬牙道:“朕诏了他三次!三次!次次都是借故推搪!表什么心,陈什么情,全是借口!借口!朕不愿多说,如今的情势,你也看得清楚!朕早晚要……”
澹台风的话戛然而止,却转头看向李莫延,想是心绪仍未平复,面上仍是通红,胸口剧烈的上下起伏着。
李莫延有些局促,低头作着一副恍若不闻的模样,静默了半晌,才听见澹台风缓声道:“莫延,除了你,朕还能相信谁?除了你,朕再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交托洛儿了。”
信任是一回事,卖命又是另一回事。李莫延向来笃信明哲保身,自然看得十分清楚。他也不抬头,只是唇边浮出一丝苦笑,轻声应道:“陛下这是,在与臣为难……”
澹台风却如若不闻,自顾自地说道:“亦辰的外侄也入京了。那孩子今年十八,那眉眼,那模样,与他舅舅当年竟有七八分相似……”说话间,澹台风的神色慢慢柔和下来,像是忆起了旧事,唇边渐渐浮出一丝笑意,却又带着些怅然。目视着前方,眼神悠长而深远。
澹台风在想些什么,李莫延自是明白的;澹台风数十年阴阳殊途的恋慕,他也是明白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他想打断澹台风却又有些不忍,沉默了片刻,只是低头轻咳了一声。
李莫延的声音很小,澹台风却还是回过了神,面上现出些许的不自然,却只是一瞬而过。随即,便正色道:“那孩子武艺,才智,谋略皆属上乘,只是性子太冷了些。不过,他与洛儿倒是投契,旧日他还在羽林受训时,两人便有私交。其后,他受朕之命,建了逐云骑,统帅精兵两万。他,也算得上是宁王府的人。
还有云洲侯府的林竟!他虽是云洲侯独女所生,父亲却是入赘林家。他归了林家的族谱,便算得上是云洲侯的继任人选。他入京时尚未受封,这些年,一直是洛儿的伴读,虽染性子顽劣了些,也并不难应付。等到机缘合适,朕自会封他为世子。”
澹台风说完,眼神便直逼向李莫延,李莫延却只是负手而立,微微垂着眼帘,不置一词。
见李莫延长久不语,澹台风也不恼,只是叹道:“莫延,如今的宁王,已经不是当年的洛儿了。”
澹台风话中之意,李莫延自是明白的,他就是太明白了,才无法全然相信。澹台风忌惮谢家是真,处处为澹台洛培植势力也是真,可是表相后的实质,却是他难以猜度的。
对于立储,澹台风的态度始终不明。削弱谢家,可以是为了助宁王上位,也可以是为了晋王即位扫清前路,卸去外戚之患。如果澹台风的目的是前者,那么辛苦些,艰难些,最终也能算是有所得。但如果他的目的是后者,自己又凭什么跳上宁王府的战车,与澹台洛一起给他当刀使。李莫延自是不甘心如此就范,不甘心!不愿!万般不愿!
他虽不愿,却也知道势不由人的道理。遭算计,出云洲,受胁迫,上京城,步步皆是被动,步步皆是不由人。从离开云洲的那日起,他的一切便已然失控,他的人生,也再不能随己所愿。花间酒醒,白鹿青崖,从此便不复存在。等着他的将是无尽的阴谋,算计,仇杀,那是一段没有归途的坎坷,凶险得难以意料。那曾是他最为不屑的方式,但这一切,却终究敌不过际遇,终究敌不过那四个字----“势不由人”!
李莫延沉默了许久,澹台风显然已经不耐,面色渐渐沉下,眼中凌厉尽现,语气也变得冷肃,喝道:“莫延,你还在顾虑什么?若不是你,朕也不必多废这些口舌!”
这一次,利诱,威逼,齐齐地用上了,动之以情,连哄带骗,为的就是把他逼向宁王一党,李莫延有些疑惑,自己究竟是缘何被澹台风如此看重,他固然惯于卖弄,但一直引以为傲的也不过是诗词文章,艳曲春宫。
他平日间未曾表现出半点权欲,也并未显露出一丝半毫的心计筹谋,澹台风为何会选中他,他十分地不解。只是不解也好,不愿也罢,此时,却容不得他推却了。他深知澹台风的暴戾狠绝,也深知,即便他此时不从,澹台风自有千万种手段逼他就范。
两害相权取其轻,李莫延向来懂分寸,知进退。自然明了此时若再推拒下去,便是不智了,他重重叹了口气,唇边浮出一丝淡笑,应道:“臣……遵旨。”
而云洲侯私瞒子嗣之事,他已经彻底打消了让澹台风知晓的念头。既然痴人一心想让他投到宁王麾下,他自然要为自己留些筹码。云洲侯,其势虽大不过谢家与叶承安,但若能为澹台洛引为己用,自然也是一份不小的支持。他一向淡泊权势,只是因为不屑于算计,却并不代表他不精于筹谋。
李莫延暗自冷笑。如果,澹台风真正属意的继承人是晋王,那么,自今日后,自己必将使尽浑身解数,让他为曾经的决定后悔。
澹台风得了意,心境自然大好。拉着李莫延叙旧事,话离情。方才还咄咄逼人的气势,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李莫延心中带着怨气,态度自然有些敷衍。还没说上几句,便欲告退。但二人五年未见,澹台风自是不愿轻易放他离开。李莫延当然是推拒再三,这样的一番逼迫后,他如何能保证一旦酒后失态,不会对痴人拳脚相加。
二人正相持不下,却听外间有内侍禀道:“陛下,宁王殿下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