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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我呢?”俊美戏子的问题还是没有问出口,他只是看着眼前的男人,看了许久许久。
【一】
走在出丧队伍最前面的就是小九爷解语花,穿着白衬衣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文气的不行,后面的是出殡者的三个儿子,中间一个拿着他父亲的照片,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就连他自己,都已经是岁至晚年,披麻戴孝的没什么表情。
二月红的棺材在最后面,被四个伙计抬着,黄黄的一大片纸钱附在上面。解语花回过头,还是忍不住再看一眼。
时间过的有些仓促,他想起自己就这么跟了这个人几十年。从五岁开始,这个男人教他功夫,也教他唱戏,教他倒斗,也教他做人。
二月红自己做人很有一套,下手冷酷无情到了一定的境界,在他眼里,无论是顾谁,都比不得先顾自己。他这一生,娶过一个媳妇,收过俩个嫡传的徒弟,孕有三个儿子,但是除了他自己,估计这些加起来都没有那个人重要。
解语花忍不住往棺材旁跟着的人看了一眼。那小哥也抬起头来看他,小九爷心想,这人和他爷爷,还真是该死的像。
他只看过三次张起灵爷爷的照片,黑白的照片背后还写着张启山三个字,一次是二月红搬堂口的时候,一次是他不小心闯进师傅房间去,他师傅有些不稳的拿着照片,出神的不知道在回想什么,最后一次,就是刚才,他从玻璃板下面抽出反着放的黑白照片,放进他师傅的棺材里。
其实解语花自己也有印象,小时候确实有个做军官的叔叔抱过他,唤他的小名小花,还给他糖吃,但有些模糊不清了,只记得是师傅很重要的人,听伙计们讲,那军官是二爷唯一一个在斗里不顾自己都要去救的人。
谁知道这和那照片里是不是一个主呢。
【二】
认识张家的少爷在长沙的一个堂口,父亲牵着年幼的我说“小红啊,这哥哥就是张家小子,你跟着他,我过完年就来接你。”
结果父亲过完年还没有来,张家一直也待我很好,张启山的父亲是当地有名的土夫子,见着我,总是:小红啊,耍一下寻龙穴的本事给我看看。
张启山这个时候就在一旁看着我,眼角弯弯的撑着棍子看他父亲给我指点,那段时间过得也算惬意,年纪大约就和解子来我这儿的时候差不多,练着功夫也就又过了大半年。
这大半年过去了,六月份的时候父亲才办完事回来把我接到长沙去,在长沙好不容易安逸了几年之后就听说,东北三省陷落了。
当时父亲脸色阴沉的很不好看,打了好几个电话,发了好几份电报,急匆匆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后来问起来,才知道父亲当年的故交,张启山那一家人,是在东北定下的居所。而且,下落不明。
我也隐隐有些担心,虽然记忆有些久远了,但我还知道,那个叫张启山的哥哥,对自己算得上是非常不错的。
我也着手帮父亲安排先帮张家的女眷全部迁过来,有一天回家,堂里坐了好多人,有张家的年长女眷也有自家的长辈。在堂后偷听才知道,张启山他们偷过边界,结果他老爹被机关枪扫死,他自己和几个伙计进了集中营。
事情陷入了僵局。
【三】
张启山这个人当然是非常有本事的。所以当他完好无损的站在我面前滔滔不绝的讲他经历的时候,我忍不住夸了他几句,恰巧那时候我正在学戏,他便说“小红唱段戏给你启山哥哥去去衰气。”
我哭笑不得,唱了一段京戏,大抵是贵妃醉酒。唱到“玉石桥斜倚把栏杆靠,鸳鸯来戏水,金色鲤鱼在水面朝”的时候,他突然笑出声来。我败下兴苦恼的看他,却见他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浓。
还未开口问他笑什么,他就道“小红若是女儿身,那就是做哥哥的福气了。”
这下倒换我说不出话来。
那时候我在长沙还不算个角,一开始不懂父辈把我叫去学戏是做什么,后来长大了一些才知道,我们做地下生意的,必须有个什么营生是为了掩人耳目。但是戏子在当时还没什么地位,被其它外几行看轻是常有的事情,我自己倒是没什么,张启山却反而比我还紧张。
抗战的时候我们已经很熟了,熟到可以一起游玩,以及同塌而眠。
但我自然是及不上他的。张启山实在是个厉害的角色,除去在我面前一副好哥哥的模样之外,还是当时有名军官,他穿军装指点江山的模样实在是认真,偶尔有次不小心闯进他府邸的后房,张启山在一大群人中间对着地图指指点点,还带着一副倨傲的神情。
这是我平时所没有见过的。
【四】
天到初冬了。家家户户开始做年前的准备起来,找我唱堂会的人倒是不少,但带我的师傅却一家也不肯应承下来。
我疑惑着,师傅有些支支吾吾的不好开口,停下手中的眉笔等一会,他才道“事实上是张爷这么吩咐的。”
才十七八岁的年纪,也没想太多,以为是他替自己挡差事,也乐得个清闲。
那时候有不少富贵人家养男伶做小妾,只不过谁也不敢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连带我的师傅也是对我恭恭敬敬。
倒不是因为我家世怎么样,而是大家都有耳闻过外头说二月红是张军爷的人。我没在意,结果这传的越来越开,我也被传成了长沙一带数得上的名角。
还是一出贵妃醉酒,我在台上着红妆带几分醉意,唱腔婉婉,眼角一扬,就看到张启山在贵宾席上被众人簇拥而坐着,堂下着军装的将士到处都是,一直沿到门口。
这阵仗。
唱完戏已经快傍晚了,张军爷在戏院门口等我,开着车门点着卷烟懒懒散散的斜倚在旁边。
见着我,他学洋人做了一个有请的姿势,等我上了车,他替我关好车门,才从另一边慢慢上来。
【五】
我的手腕常年有一串母亲在庙里求来的茶晶石,刚出生的时候身体差,几次差点夭折过去,母亲在佛前求了好几天,才带回来这串珍贵的珠子。
说这个事给张启山知道的时候,他沉思了良久才问我“你信佛?”
我笑着回答“当然,自那以后我的身体是好了很多。”
这几天人又有些不舒服,张启山派了人来看我,带来一些营养品。没想到周日他人自己过来了,听了我的戏,便邀我去他家坐坐,说是有什么好东西。
我想起以前这一岔,再看看眼前的大佛,就是不记得眼前这个军官有什么信仰。
“我给你请了一尊佛回来。”他居然知道佛是要请的,而且这佛实在是大,大约三层小洋楼这么高,与他家还有点格格不入。眼前的男人一面摘下手上的白手套,一面接过手下递过来的烛香。
“我知道小红是逢庙便拜的。”分了几枝给我,他便率先跪了下去。我跪在他身边,握着香却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在他家吃过饭居然下起了雪,洋洋洒洒的好几个时辰。
长沙今年初冬的雪有些早,张启山给我穿好厚厚的披肩送我出他家门。打着伞从雪上踏出了好几步才在车前回过头,他果然还在昏黄的路灯下。
看到我回头,他也愣着一下,落在我身上的视线却一直没有移开。
“小红。”他有些局促的喊我。
我看着他。
他低下头,神色有些不安,拳头握紧了又放开,过会才开口。
“我做这些其实是因为,我喜欢你。”
距离不远,我睁大了眼睛。他抬起头来看我,还略带着年少青涩的坚毅。
“是真心的,小红,这次是真心的。”
【六】
他说那些话的时候神情有些阴郁。我当然没敢应承,揪着离了不远的距离上了车就跑。在车上不住的回望,他靠着一只石狮子,缓缓的从口袋里掏出烟来抽。
看不清表情,但身形却是分明又是有几分落寞的。
再之后却不见他的身影了,连随从都找不见,托人问了一圈,才知道这人领命带兵北伐去了。还在懊恼出兵也不知会一声,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便响起来。
我发誓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绝对是一辈子也不会开这个门的。
门外的人狼狈得不行,撑着把摇摇晃晃的破伞伸长手敲我房门。我看着他,他摸摸后脑勺嘿嘿一笑,然后问我“二月红?”
我交着双臂不语,他又傻笑着开口“你不记得我了,我在你爸爸手下做过事的。”
想说还真是不记得。结果那少年却合下伞进门来,我有些无语的看着被他身上水渍弄湿的波斯地毯,他却说“我现在可是无处可归了,二爷收留我几日做活可好。”
我也不知道我干什么要发善心留他下来。
这人名叫吴锦,也算是小一辈挺出挑的土夫子,把他留在身边本来是一时兴起,没想到,这人笨手笨脚却什么也做不好。
厨房的小玉说他摔碎的碗合计起来可以建一个瓦窑场了,我又把他派去给伙房烧水,没想到差点把整个戏班子点着。有次我一时兴起叫他给一个姑娘画戏妆,结果这小子还是个雏儿,扭扭捏捏的给那姑娘花了个大花脸。
按按发烫的太阳穴叫他不要呆在这了。结果他说“不行啊二月红,是张爷叫我在这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