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卷 二 怡然茶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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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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眸光停顿不过弹指时间,白衣人率先冲着对方颌首一笑,也不等对方回应,便极自然地调开了视线,继续享用面前的茶点。那姿态从容随意,洒脱之至,明明局于一隅,却仿佛悠游于浩浩空山之中。蓝衫人不由得再次暗暗喝了声彩,忽然灵光乍现,猛然间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我知道他是谁了!”
童子忙问:“是谁?”
蓝衫人道:“茗心,你还记得出门时我说过,此来是想会会‘合记商号’的掌舵人,那个用仅仅五年时间就由一间小小的米行扩大为占了魏国三分之一商税份额的最大商号,几乎垄断了我魏国织造与药材两大行业的‘合记’真正的主人。”
茗心,也就是那童子道:“可日前刘桐不是说他们家主子巡视商号,外出未归么?”
蓝衫人笑着冲白衣人方向努努嘴,“这不已经回来了?”
“他,他,”茗心一蹦三丈高,张口结舌地,眼珠子差点瞪掉出来,“……他就是那人?”
蓝衫人伸手按住差点被他翻的桌子,低叱道:“镇定!跟我这么久,还这么毛毛躁躁的,公子我的脸都要让你丢光了。”已经有不少双眼睛往这边观望了。
“可是他,他……”茗心还是无法置信,不住地拿眼往白衣人那桌瞄。
唉!蓝衫人抚着额无声长叹。茗心一失态,弄出老大动静,到现在还控制不住自己,表现的这样明显,死人都知道他刚才在议论谁了,何况那个掌理如此许家业之人?本来他打算明日再正式登门拜会的,现在看来是不行了,既然已经免不了被觉察到他谈论,不如现在就直接上前一会,虽然有些失礼,总比被当成曲意窥探要强哪!
他向来果决,想到就做,当下长身而起,移步来到白衣人面前,抱拳道:“敢问阁下可是姓风?”
白衣人看了他一眼,慢慢站起身,洒然拱手,道:“正是。”
“如此,阁下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合记商号当家人风歌风公子了。”
“不敢当,正是风歌。”
“在下袁哲,久慕公子大名,前两日曾往府上拜会,可惜府上说你外出未归,却未能见着,没想到今个儿这么巧,在这里遇上,实在是幸事。”
“原来是袁公子,幸会幸会。”风歌微笑,指指面前长凳,“若不嫌风歌怠慢,请坐下一叙。”
“求之不得。”袁哲哈哈一笑,上前一步,撩起蓝衫后摆,稳稳地坐在长凳中央,茗心跟上,立在他身后侧半步距离的位置。
风歌看他两腿分开,双脚八字向外,大马金刀般的坐姿,眸子里闪过一道微光。
袁哲起身离桌,大堂里便有不少眼睛亦一同瞄来,见他走向角落里的一桌,加之厅内嗡嗡声不断,这两人声音都不大,除了附近的两桌人脸露惊异,悄声指点了两下外,远处的那些人瞄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依旧与自己的同伴絮絮交谈。
袁哲坐下后即刻向刘桐方诚两人略略抱拳,“刘大掌柜,方大掌柜,袁哲不请自来,多有搅扰,两位可莫怪呀!”
刘桐与方诚齐齐起身回礼,“不敢不敢。”
风歌自桌上取了洁净的茶盏,提壶在手,沸水三洗之后才冲了茶,送至袁哲面前,“此茶是玉琅山的‘明前雨’袁兄且尝尝。”
袁哲双手捧过杯子,略吹吹,然后轻啜了一口,“好茶!”
风歌又把那盛金黄色管状点心的白瓷盘往袁哲面前推了推,“酥脆玉卷,咸酥香脆,微带乳香,袁兄不妨一试。”
袁哲伸手拈起一个送到嘴边轻咬一口,细细咀嚼,“不错。”
风歌笑道:“风歌素来贪嘴的很,听到说有好吃食,那是脚也迈不开的,这不,刘桐说这怡然楼新聘了点心师傅,我这门还没回呢,就直接奔这儿来了。”三言两句,不着行迹地说明了自己确实是外出刚返,又因何出现在此。
“咦,这么巧?原来风公子也是同好之人,袁某早就听闻临屿近海,尤擅治海鲜,巴巴地赶来一试,不瞒你说,我来没几天,别的都没干,只把临屿大大小小的酒楼茶馆差不多吃了个遍。”袁哲也不差,就势借梯,三句两句,一个贪嘴喜交游的公子形像便现身人前。
风歌兴致勃勃,“哦,那你一定试过了庆合楼的八珍塔了?”
“那当然,”袁哲露出几分馋相,“还有如意居的杏汁花蛤,梅香鱿鱼,宝泰馆的花枝卷,永安巷里的高汤贵妃蚌,碧蔬彩扇……哎呀,见笑见笑!”忽然,他满是尴尬地收了口。
“哈哈,”风歌失笑不已,“袁公子果然十分会吃,真叫风歌大生知己之感!”这人倒还真是个饕餮。他说的这些并非全是各大酒家的招牌菜,特别是永安巷里那两家,更是只有真正的老饕才会知道的地方,因此无论他是否还有所图,特地来享受美食这话起码一半是真的。
袁哲越发尴尬,耳根隐隐带红,难得地显露出两分腼腆,迭声道:“惭愧惭愧,家里人可说我是个只知浪费钱粮的米虫。”
风歌莞尔,肚里却道:只方才的那一瞬的眼光气势,这样的米虫怕不是谁家都养得出来的吧?才要说些什么,大堂中央突然传来“砰”地一响,风袁二人都收了笑,循声望去,就见原围坐在堂中央那张八仙桌六人中的一个浓眉大眼的粗豪汉子不知为何站了起来,他面前的杯子已经裂成了两半,茶水倾泄,胸腹处的衣裳亦湿了一大片,“什么玩意儿,能淡得出鸟来,大哥,再这般下去我可受不了,要等你们等,我宁可树根子底下喝烧刀子去。”
“李虎,坐下!”他对面的一位身穿靛蓝色府绸长衫,面颊瘦削,颌下微须,眉眼有些阴沉的人冷着脸低声喝道。
“大哥——!”那叫李虎的显然颇有几分畏惧被他唤作大哥的这人,听了他的话,拧着眉皱着脸,拖长了声哀叫了一声,僵了一会,见他冷冷地瞪着自己不为所动,终究满脸不情愿地坐下了。
“大哥也知道你平生就那么点嗜好,拘着你在这里喝茶委曲你了,”那大哥见李虎坐下了,这才缓了脸色,轻轻叹道,“可是你也知道,咱们这回来临屿为的是啥,这一趟差使绝对不能办砸了,否则……”那大哥虽然没再继续说下去,李虎的脸色却白了,老半天,才扭过头冲着立在角落处、微带忧惧看着他的伙计把那铜铃眼一瞪,“看什么看,还不快点给老子重新沏壶茶来?”
“就来就来!”伙计三步两步跑到后面,用盘子托了壶茶来,再又取下搭在肩上的抹布擦净桌子,放下壶,取过杯子斟上,放在李虎面前,点头哈腰地道了句,“客官,慢用。”这才退下。
李虎气哼哼地端过杯子,大灌了一口,再将杯子重重放下。那大哥又瞪了他一眼,低声道:“够了,你又要再招人眼目么?”李虎缩缩脖子,这才真正消音。
去了喧哗,大堂内又回复之前的嘤嘤嗡嗡,风歌早收回了目光,又和袁哲两人说起魏国各处的山川风物,言语十分投机,眼看着一壶茶水将尽却还意犹未尽,刘桐方诚有些坐不住了,号子里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公子回去处理呢,哪能在这里一劲儿闲扯?早知会这样,他们便不引得公子来这怡然楼了。这姓袁的家伙在这里与公子大谈吃喝玩乐,最是投公子所好,难保公子一个兴起被他拐跑,那他们可真要喊救命了。
风歌看出了两人面上隐忍的焦躁,于是对袁哲道:“袁公子,你我一见如故,本想与袁公子好好聚聚,可惜这里吵闹得紧,若蒙不弃,不若随我回去小住两日,待我略尽地主之谊如何?”
袁哲本要点头,可觑见刘桐方诚之后又改口道:“风兄盛情,我当然乐意之至。不过,风兄今日方归,想必家中定有不少事项有待处置,我现在就随你去怕多有不便,不如这样,等歇过两日,我再去你府上拜会如何?”
风歌也不勉强,于是约下了再聚的时间,便起身告辞。
出了楼,仆役牵了马过来,几人上了马,拐出街口没两步,风歌即勒马停下,向刘桐方诚两人吩咐:“你们先去,我稍后便回。”
刘桐抢着问:“公子,你要去哪?”他家少爷不会就想溜吧?
风歌淡淡地,“我还有事,别多问,去吧。”他脸色温文依旧,可这淡淡的语调却叫刘桐等不敢再问下去,只能打马先行回转。
等他们几个走了,风歌随街面上人流走了几步,转身没入小巷,三绕两绕,来到一条死巷,左右看过无人,飘身上了东头这户人家墙后那棵高大茂密的广玉兰树,抬手把长发一拢一耙,又不知从哪摸出根青布条儿,三下两下,将头发束起,然后脱去身上白袍,露出里面烟灰色短打,再拿手在脸上一抹,几声轻微的咯啦声响过,原来那潇洒无羁的人没了,变成了面目平凡无奇,甚至个头也要矮上两分的人。
风歌改装后,又将白衣揉成一团塞入枝桠,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是衣裳,只当它一朵广玉兰花了。一切都收拾妥当,他纵身一跳,上了斜对面的屋顶,猫腰踩瓦,飞快地向来路奔去。他身姿轻盈,动作迅捷灵巧,淡如青烟,大白天的,居然丝毫不曾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临屿的街巷,风歌虽不敢说闭着眼也不会走错,那也熟悉得不得了,不过片刻工夫,他又回到了刚才来过的那座怡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