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相思,空留痕 空忆否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9086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作者:填了一首歌词的背景故事,戳的我这个心痛啊,为毛线越写越长!!!
空忆否,空忆否,醉意夭夭漫枝首,华年几时休。
莫从头,莫从头,惋惜弦涩止九州,一朝无所求。
一.
从未想过这么一件事情,如果有这么一个人让自己变得孤苦伶仃……
青山远黛,曾经那个人还在的时候,他想过,就这么待在那深山老林中,饿了,挖些野菜,随意折腾几只野兔之类的吃食,便就这么过下去。只是,从来就只是想而已。到了现在,已经再也没有了意义。
苦笑了笑,手指去够石桌上的酒壶,随意披散下来的头发滑在身侧。其实起身便可以入手,只是怎么也不想要再动,罔论会用多久才会拿到那壶酒,这日子早些过完或是晚些过完又有什么区别?
整个人就这么坐在稍嫌冰凉的地上,他抿着唇,向着前头努力伸着手,目光一直是淡淡的不悲不喜。
身旁的脚步声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故意的忽略了,总之直到她停了下来,一弯身,捞起桌上的酒壶,递了过去。他看着那只手,明显是个女人,顿了顿,接过来,先灌了口酒,才摇摇晃晃站起来,轻飘飘瞥了一眼,便准备离开。
却听见那个女人在身后含笑道:“公子不问问我为何在这儿。”
他头都没偏,继续摇头晃脑踉跄着身体离开那株梨树朝着屋子走去,嘴里含糊不清:“除了折幽,没有别人能把人送到这里来。”
那女子只是笑了笑,目光几乎不可见的木然了一瞬,看见他不停的脚步,看着那梨花道:“你就这么不想见人?见着我就走。”
他笑了笑,脚步没停:“这世上的人这么多,哪见得完,这院子景色不错,姑娘请自便。”
她走上前,靠在了那株梨树前,阖了阖眼:“折幽说,让你停下来其实很简单,只需告诉你我叫媗若。”
果然,踩着落叶而去的脚步在小径的转角处停了下来,他转了身,面色惨白看着她,却突然像见了鬼似的,脚步更加凌乱更加快的离开。
轩婼……轩婼……
——以后我要在这院子里全部种满了梨花。
——惨白惨白的,不觉得碜得慌?
人影很快消失在小径转向处,媗若手一抖,扯下一朵花,苦笑了笑。
“折幽你什么意思!”
门陡然被踢开,里面和衣而卧躺在榻上的人手挡了挡突然照进来的阳光,看见门口那个有些失魂落魄更是有些生气的人,想来,是已经见过媗若了。起身,坐在床榻边上,瞥了他一眼:“什么什么意思。”
门口的人显然不乐意,低沉着眼走进来:“那个女人。”
床榻上的人面上的疲倦之色还未退,轻轻抖了抖衣袖:“接趟生意罢。”
手指一转钩了酒壶对准自己的喉咙,转身就走,瞥都不瞥一眼床榻上还坐着的人。
一掌拍在身侧,怒气盈满了四周,却也是深深地无力,“非离,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哪还是当年那个非离。”
眼前的人顿了顿,转过身来面如死灰,僵硬的扯了扯嘴角:“你就当我死了不成?何必花心思在我这么个早就一败涂地的人身上。”
折幽终于无奈地挥了挥手:“罢罢罢,随你吧。只是,媗若……”
他瞥了折幽一眼,缓缓阖了眼,那一瞬间,她站在那株梨花下,就似当初的轩婼站在那之下,笑意盈盈。那本就是种折磨:“让她走罢。”
“……”
他瞅着他:“怎么了?”
折幽迟疑了会儿,叹了口气:“她身上的东西,非你不可。”
“……”
无非是个糟糕的消息,他只想要安安稳稳过完这余下的日子,然后奔赴黄泉,去寻找那个他等了许多年的人。只是……
“人为何要有责任。”
“这是生来便有的。”
良久的沉默,只看见他木然的举着酒壶灌着,一双眼一眨不眨看着屋子里的一枚玉佩,小心的架在架子上,那是轩婼身上的东西,被他丢了的。
“折幽,这些年,辛苦了。”
任他在他的庄中住下,什么都随着自己。不过只是萍水相逢而已,或许是垂青自己的实力,抑或是还有其他的理由。
责任……他的责任究竟是什么?
往外走了几步,还是停了下来,回头看着那枚玉佩,目光一瞬间的柔软。折幽取下来,递上去:“拿回去罢。”
他却是恍然所悟笑了笑,看着他:“那夜,在流离塔,你与轩婼彻夜长谈,我却一直未敢出来。”
折幽笑而不答。
他像是了然一般,走了出去。未曾见,那乍然间挺直的背影,让那个站在他身后的笑变了意味。
回到了那院落,依旧萧瑟无人,空他一人守候那些过往的温柔。只是……在等死而已。若赴黄泉,那必定是一种解脱。
轻微的乐音,让他顿了顿步子,眼眸一瞬间的明亮,而后变得烧起火来,疾步走了过去。果然那株梨树下的瑟在那女子手下轻轻发出些音调,转而成了曲子。
“放开。”低沉的声音,仿佛有着些不满。
那女子顿了顿,不但没有放,反倒施施然盘腿坐了下来,就这般奏了起来。那调子婉转清幽,却是有着一分淡淡的愁,那分明就是他所作之曲。
没什么大的动作,他只是转身离开,走之前将那壶酒轻轻一掷,滚了几滚,到了两旁的小丛中。身后的瑟突然发出奇怪的音调便节节断在她的手指之下。女子皱了皱眉,看着他离开的地方,深思。
“你惹到他了?”过了许久,她都待在这里,看着这株梨树发呆,然后就是折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走了出来,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她手指轻轻抚过梨树粗糙的树干,剥落些木屑:“我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可以让传说中的非离放弃了一切,终日借酒消愁。还有你。”
“呵呵,知道了又如何。”折幽的目光闪烁不定,看着她一身白衣,皱了皱眉,“你不穿白衣裳的。”
“呵呵,我想见见那个行尸走肉般的人变变脸色而已。”
“你别玩火自焚。”
她转过身,偏着头,看着他:“你担心?”
折幽转了身,未置一词,便举步欲走,一偏头,却见锦瑟上的琴弦全数断去。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抱了起来那剩下的木板,慢慢踱了回去。
有些隐忍的,她手指整个一抠,将整片树皮挖了下来,面目表情拍拍手,看着那飘落的花瓣,长袖一摆,脚步微移,整个人飘灵而动。衣袂扫着风,刷刷作响。
折幽闻声一震,回头,眼前的一切竟然与多年前的一幕重叠了起来。只是眼前的人是一身白纱,而多年前的那个是一身白狐裘,在积满了雪的梨树下,轻轻舞动,舞罢轻巧的跳到非离身旁,巧笑倩兮。而那个清俊的男子便在一旁奏着那把最爱的锦瑟。
无端,如今也无弦。终究只是过往,却不知眼前的人是为何要将这些给挖出来。她的心思,他向来猜不透。
“媗若姑娘,但请你尊重非离,莫要伤了他。”
“条件。”舞动的人停了下来,冷冷看着他,轻启红唇。
怔忡了半晌,折幽才道:“只要折幽给得起的,随你开口。”
似乎是一瞬间,她笑了笑,眯了眯眼,盯了折幽半晌,盯得他闭上眼去,那模样,就像刀俎之肉一般。眼中闪过一丝冷芒:“我要非离这个人。”
折幽瞬间睁大了眼,不知是种什么感觉,或许是未曾想到她提的竟是这般条件,而她却是有那么一丝的得意。
“惊讶了?”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呵呵,你以为是什么。”
转身离去她身上的轻纱拂到他的手上,轻微的凉意。总算是回过了神来,这桩生意,该是栽了罢。
二.
折幽总是说他没别的本事,富甲一方,只为干着卖人的勾当。说是卖人,不过就是招揽一些手下,而后接揽一些委托去完成,然后获得报酬。这么多年来没错失过任何一桩生意,手下也是个个名震一时。
令人唏嘘的,可算是他刚开始招揽人的时候接的一桩生意。那生意不但没有完成,反倒搭进去了两个朋友。
非离,轩婼。
一个死了,一个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这庄中最偏僻的地方是他给非离辟出来的院落,与他时常在的那个亭子连在一起。小阁楼上站着便可望见那亭前随风摆动的柳。原本是没有那柳树的,也不知道哪日非离一时兴起,在那亭前种了这么几株柳树。
抬头望了望,非离低着头斜斜倚在栏杆上,不知在做些什么。小阁楼未曾点灯,没有半点光亮。推开了门,果然一屋子的酒气。四处都是摔碎的酒坛子,墙上是他随意舞剑时刻上的痕迹。
走上去,却见到小方桌上零散地摆着些豆子。
轻轻吸了口气,走过去:“轩婼留给你的东西,恐怕这是你唯一留下来的。”
非离抬了头,有些困惑,而后想了想,点了点头:“似乎是。她当初是串成了一串给我的,戴在身上,久到都忘了。方才那串的绳子断了,豆子掉了出来,这才捡了起来,隐约记得有十八颗,可怎么数都少了一颗。”
“帮你找找?”
挥了挥手:“不必,人都不在,找齐了又有什么用。”
他皱了皱眉,捏了捏手中的东西,握得更紧:“就是这般想的,所以你把琴弦也尽数毁了?”
“毁了便毁了。”非离走进了屋子,许久拿出来一个金丝镂空盒子,将那些相思豆一颗颗丢了进去,关好,才转过身,似突然间想起什么一般,“她来所为何事。”为何就偏得让他出面。
“你们的九星连珏,她要送往昆仑。”
梨花飘到了肩头,她也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似乎很喜欢站在这儿,很安静的地方,或许是因为当初住在这里的非离和轩婼辟出来的地方。若是……连折幽都侧目的人,或许是真的难能可贵罢。
仿佛是未曾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但随即又笑了,站起身来,凑到他身旁:“折幽说,你答应了?”
他只是轻轻瞥了瞥,没有随手抓着壶酒,头发也不似最初一般飘散,倒是有了几分俊逸:“我有条件。”
“说。”
“九星连珏怎么会在你那儿。”
她顿了顿,整张脸似乎变得难看了不少,凝了凝神,道:“等到了昆仑,你自会知晓。”
他也不说好或是不好,瞥了瞥前日断在树下的那几根琴弦,淡然道:“有些东西是在下底线,还望姑娘能退步莫要触及。否则,我做出什么在下也未可知。”
她僵硬扯了扯嘴角:“是我有些过了,公子莫嫌怪便好。”
“几时出发。”
“明日。”
“好。”再无多话,转身便离开。她看着那背影,一瞬间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觉得有些可怜。
“天下间,又有谁不是个可怜人。呵呵。”转身出了这小院落,转个弯,却见到一条水流,顺着过去,却不期又见到了非离,他蹲在那水流旁,向里面丢着些什么。
细细瞅了会儿,才开口:“这便是成了山下那条河?”走近些,才看清是些信,不知是未曾寄出的还是收到的。
他看也不看她,拍拍手便起了身:“兴许吧。”转身便要离开,她却仍是忍不住问道:“若是轩婼未曾死,你待如何。”
他顿了顿,望了望这条水流蜿蜒下去的远处,笑道:“空山寂雨,世外散仙。”
他未曾想到她笑了笑,只是那笑中带着寂寥。很久以后,在某个时候想起的时候,总觉得她是可悲的,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谁又不是可怜的,他是,轩婼是,她是,折幽也是。
行程定在了第二日,起来洗漱了便去告别折幽。折幽未曾说什么,只是走前她看了看这院子,最后一眼看了什么地方,他也未曾在意。只是折幽瞅见了,那双眼直直盯着自己,有嘲讽,亦有着,眷恋。只是,今后都不会再看到了。
三.
他随着她从江南跋山涉水去往昆仑,停顿了不少的地方,也瞧见了不少东西,他对这些没什么兴致,当年送九星连珏下昆仑的时候几乎也就是相似的一路,当年该看的便都看了,本想催催她,只是看着她那不舍的样子,跟许多年前的轩婼几乎一样,便又狠不下心来,便随着她耽搁。
她喜欢看着很多的东西把玩,带回的却是很少,有件青瓷花样很别致,这些日子其实也发现了她性子还是挺跳脱的,他本以为她定然会带在身边玩上几日,怎知道她当即就变了脸色,一张脸惨白惨白,之后勉力笑着道:“这图也太不吉利了,人家都是画的合,它却是画的离。”
有谁喜欢离别?他最后瞅了瞅那青瓷一眼,而后跟着她离开。那之后几日她都似乎没了游玩的兴致,仅仅因为一件青瓷,他实在是觉得有些蹊跷。于是便开口问了。于是得到的回答依旧是,到了昆仑便知晓。
倒也不再多做纠缠,原本就不是自己该管的事情。这世上的一切都在那个曾经相依为命的人离开之后变得无关紧要,他的任务只是度过这段剩余的时光,然后去寻找她。
不是没有想过死了,那样便是解脱了,只是,她一身白裘衣在胜雪的梨花中旋舞,而后漫步走到他面前,轻轻抚着他的脸,告诫他,好好活下去。任那鲜红的血漫了衣衫,任那飘零的花瓣落在肩头。
一生一世是什么?她伴了他一生一世,这是否已经足够。那么他,不管如何,也该随她一生一世对么?
她说,他们下辈子再一起约在昆仑山看花开花谢。
他点头,却是早已没了心神。
轩婼已经死了。这个重新出现的媗若倒像是老天开的玩笑,一样的名字,直到看见她写下的信,才知道是与轩婼不一样的。
她喜欢写信,但是从来都不让送回去,只是随身带着。直到有一日,她问他,那日在山上为何将信丢在水中,让它随着水流下去。他说只是因为看信的人已经不在了,写出来只是聊以自慰而已。又不想毁掉,便就这般随着水流送了下去。而后看见她仿佛是满意的笑了,重新将信收好。
他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就像当年他也不懂为何轩婼会一句话不说便盯着这么重的伤硬是将九星连珏送到了独孤家。似乎女人总有数不完看不透的心思。
路过一座山的时候,蜿蜒下去的有条溪流,二话不说她将收好的信一封封拿了出来,让它们随着水流走。一封封,竟然是每隔三日便会有一封,而他们,走了已经有两个月。她写给谁?他未曾问,只是到了后来,才知道,有那么一个人,一直被她恨着,爱着。只是,却像是隔了千万重,两个原本就在世的人,有什么能够阻碍?他不禁有些想絮叨些什么,但终究是人家的事情,也未曾多嘴。
昆仑到的时间比他们预计的要早。进去不过只是放下九星连珏看着它回归原本就在的地方而已。
而他来只是想要知晓些事情。“现在是否能告知在下,姑娘如何拿到的九星连珏。若我未曾记错,当时借九星连珏的是独孤家,而后被盗,不知下落何处,折幽曾经也被人委托去寻找,却也未曾寻到。”
而她只是笑了笑,兀自接了下去:“反而搭上了轩婼的命是么。”见他低头不语,知晓恐怕又是触及伤心事,转而道,“你知道折幽为何去寻九星连珏么。”
他摇了摇头。
她起了身,拍拍身旁的石凳,示意他坐过来:“给你说个故事。有个女子一直安心落于闺房,琴棋书画歌舞剑医一样不落全都被她学了去。遇见一人,才貌与之相配,便也心生爱慕,两人一来二往,这情便也瞒不住家中。家中倒也未着恼,反观这男子才貌双全气度非凡,便也乐意他做了上门女婿。可偏偏,这女子此时得了怪症,久治不愈,缠绵病榻,都不知如何是好。这厢听闻独孤氏借了那昆仑的九星连珏用以续独孤老头的命。便想着去借,只是九星连珏至宝原非独孤之物,未能借到。之后那男子潜入独孤氏中,盗出九星连珏,望连夜送出,却被发现,便躲匿几日,重新出现,佯装寻宝之人,与护送九星连珏的两人一同寻找。“
早已不必再说下去,他便已经发觉全身都已经冷了去。这段日子他能够在折幽那儿住下来,只是因为,他亏欠了他,亏欠了他们两人。
“难怪,他在听见轩婼的名字的时候,出了会儿神。”勉强笑了笑,却是僵硬至极。
“可是你知道么,自古男儿多薄幸,他将九星连珏带回之后,退了婚事。他爱上了一个与他被他退婚的女子相似名字的女子。而你,还将他当做了至交好友。”
他起了身,浑身被风吹得有些凉,起身的一刹那有那么一丝丝看见了黑暗。黄泉,是否就是这般黑暗?那个喜欢什么都是白的女子,与他相约来生的女子,是否能够习惯?
而于她,他似乎知道了那些信是写给谁的了。
站起身,他都未曾想到自己还能够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清清淡淡,仿佛从未降临世间不知人间情苦的冷眼旁观仙人而已:“不过情爱,无非对错。”
她吃吃的笑着,突然他在她眼中有了一丝决然的疯狂:“你知不知道我为何同你一般将信丢入那河中。”
“因为你无法交给他。”一个已经离了心的旧人,如何还能期望认真对待自己的真心,倒不若自欺欺人一次,付了流水,任它流到东南西北,未知,有时就是比已知要来的仁慈。
她却是看着远处缭绕的云烟:“只是因为,我送过去他也看不了,我用他的一双眼,为我作祭。”
四.
在他看不见的那一刻开始,或许是有些惊慌的,甚至是有些震怒的,只是在那之后回想起她走的前一刻那不舍以及眷恋,甚至还有深埋的疯狂,他无言以对。
他负她,她要了他的一双眼。这就是她的两清么。
或许今后再无牵连,或许是今后已经有了了断,所以她才会这么眷恋地看着他。
那时候只是有些怅然而已,毕竟也曾经是付出过真心的。到底如何变心的他都已经不清楚,或许只是看见了轩婼的自然以及真性情,与他们这些俗人相比,天差地别。或许就是这种距离感,让他倾慕。
所有关于轩婼的一切,或许非离已经丢了,可他却还留着。流离塔上,轩婼看着他,认真地与他道:“我知道你喜欢我,只是,我与非离早已分不开,我却希望还有你这个朋友。”
其实那夜的对话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无非就是他被拒绝了而已。而非离,居然也可以在知晓之后,这般与他相处毫无芥蒂。或许他是羡慕非离的豁达。
自己的屋子里摆满了关于轩婼的一切,物是人非,无非是扯人心肠的。巨痛之后那都是死心了,不像非离那般表现明显,却也是对于一些东西变得淡然。只是,他却未曾知晓,当他无数次的路过那条非离经常坐着喝酒的竹径,听见衣袂飞扬的声音的时候,会这般的惊讶。
轩婼死了,他与非离亲手埋的,就在那株梨花下,非离时常来这里,不过就只是给轩婼守墓而已。也是应了非离的要求,不想让其他人靠近这里,在外面种满了花,绕来绕去,几乎是将整个竹径给遮没了。
颤悠悠摸索着走过去,那边的人似乎完全不在意他的眼睛不方便,就这么随着他慢慢走过来,皱着眉,却仍是执拗地看着她:“你是谁。”
那人并不答。他只好将手慢慢放了上去,轻轻抚着,勾画着轮廓,摸到耳后的时候明了了:“媗若?”
“若你认为是轩婼也行。”扶了他坐下,他触及了她身上的白狐裘,现在应该亦是梨花开得正盛的时候。她与非离离开了一年,在梨花最盛的时候离开,在梨花最盛的时候回来。
“你回来了,怎的来见我。”
她只是笑了笑,突然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他双目不明,不敢动,只听得她呶呶不休,一直说着去昆仑的一路上的事情,也随着她放松了心思,说到后面也皱起了眉头。她依旧是笑着,却似乎有了些凝重,道:“见到了一件青瓷,很别致的图,却是画的离别。嫌着不好,要不就拿来给你收了去。只是那上面也画的不错,相聚就会有离别,不乐意,相守了一辈子还有生离死别,总归都是要散的。哪怕再不乐意。那么如果未曾付出过任何真心,是不是便不会难过?”
“折幽,你还是原来那副清清淡淡的样子最好,没有哀愁,只是偶尔心情舒畅了笑一笑,这样都好。”
“折幽,我说一件事情你不能生气。”
“你不能不理我,哪怕不喜欢我了,也不能怨我。”
眉头越皱越紧,他未曾想过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的喋喋不休。
最后却听她笑了声,道:“那次你拿回来的九星连珏,我没有用。”
手猛然被抓住,看着那只一瞬间变得颤抖的手摸索着自己的脉门,抬起苍白的手,轻轻覆了上去,将他的手拉开,笑:“真好,你还会担心我。记着,我不喜欢梨花,不喜欢竹子,不喜欢花园转个弯是条竹径然后被埋在一棵树下。”
僵了许久,突然将握着自己手的人搂进怀里,死死按着,咬牙,却泄露出一丝哽咽:“你在找死。”
她却是笑:“恩,我在寻死。”
“去找九星连珏!立刻去昆仑!”拉起她来,便要走着,却被她轻轻扯住:“记住我现在的样子,我的衣裳是白的,白狐狸的皮毛,或许是跟轩婼一样的罢,可是我找不着我那件火红的裘衣了。头发,呵呵,早就白了,如今不想再费力去用墨蘸黑了,横竖要死的人。”
“闭嘴……”
“头发是在你送回九星连珏那天晚上,也不知道怎么的,原来真的有一夜白头这回事。头发白了,弄些簪子也不好看,索性放了下来。”
“闭嘴……”
“脸上什么都没有擦,胭脂都没有弄,原本想着,兴许你还能帮我弄弄,你知道我对这些从来都不熟,我却忘了你早就被我给弄瞎了。瞎了很难受对不对,不过瞎了也好,就不用看见我这副鬼样子,就想想,兴许我会美些。”
“说了叫你闭嘴!”近乎粗鲁的咬上了她的唇,呢喃,“让你闭嘴的。让你闭嘴……不要再说……我立刻让非离把九星连珏带回来。”
“折幽……我累了好么。累了,爱你爱够了,恨你恨够了,如今累了,想休息了。”近乎撒娇的,他却是仰起头,死死抿着唇,不再说一个字。
拉着他的手终究还是放下了,只是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让我靠一会儿,等会儿将我送回去罢,不跟你这儿抢轩婼的地方。”
许久了无声息,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呼吸。
认识她是多久以前了?一见倾心的感觉,怎么就忘了呢?或者是认为不管自己走了有多么远,都知道,她可以在这里等着自己,所以自己无所畏惧了?
身旁的人终究还是没有了力气,就要摔下去,他手一抓,便将人抓进怀中。吻了吻已经冷下去的脸颊,轻声道:“我们不跟轩婼一样,我们不同,不要竹子不要花不要梨树,什么都不要。”
五.
媗若也死了。
他得到这个消息是在很久以后。
他与媗若送了九星连珏回到了昆仑,待了很久,一直都没有发觉她有什么异常,直到她说要回去,他送了她回来,到了折幽的山庄前面,他止了步,没有再往前,她似乎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说了一句保重。
他又回到了昆仑,那个他与轩婼最早相识的地方。轩婼之前的院子有着那株梨树。她什么都喜欢白的,他总说那像是死人的颜色,却总是被她瞪回去。
她总是跳脱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这会儿想着这些,那会儿又想着那些。离了她的他,是不是真的变成了行尸走肉?
知道折幽散了他的所有钱财散了他的一切,守着一个院子,种满了各种火红的花,什么花都有,只要是红色的,都能找到。那时才知道媗若也死了。
轩婼,媗若,都死了。
而他与折幽,都先后变成了行尸走肉。
下了山,却是一个人漫无目的的闲逛着,走着,却仍旧是到了曾经折幽的山庄,前面早就被人买了下来,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只是那后面,曾经给他辟出来的那块地方似乎是被遗弃了,还是原来的样子,未曾多出一分一毫,也未曾少了半分半厘。
只是看着那株梨树有了些萧瑟,并非梨花盛开的时候,便没有了那般盛开的景象。
去了曾经住的阁楼,早已经积满了灰,从那阁楼看过去,亭前的柳早已变得高大,不像之前那般弱不禁风的模样。
拿出来早就被他不知道收到了什么地方的金丝镂空盒子,打开,这又数了数,竟然十八颗全满了。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了酒,靠着栏杆就这般喝了起来。
若梦是一宿……若梦是百年……
外物早已对他失去了作用,天明或是天黑,他也似乎不知晓,就如此坐在这里,灌着身旁不知何时堆起来的酒,比以往更甚。
什么时候醒的他也不知道,看了眼远方打更人的方向,恍然觉得似乎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他们还未分开,他们还未相遇。一切都是最开始,所有的都已经淡化。只是一个梦而已,却是自己期盼了多久。
本不该再去管他,只是管不住自己,还是去了。
整间屋子都是老旧的,里面的一些东西都是在之前折幽的庄内看见的,只是这一刻看去都是老旧的,连折幽也没了往常的气质,有了点衰老的意味。
点着长明灯,亦是点着烛火,只是对于他这样一个瞎了眼的,也没有什么作用,看见了身后打扫的小厮,才知道是给小厮点的烛火。
踏了进去,折幽转了头看着他,笑了笑。旁边的小厮赶忙道:“公子,你离我们家老爷远些,只要有人靠近他又得说书了。说的一道儿一道儿的,假的都能给说成真的。”
折幽却是没管这个小厮,径自道:“想不想听个故事?”
没有回答,折幽怕是当成了默认,继续道:“曾经有个人,对一个姑娘一见倾心……”
折幽念念叨叨说了很久,直到终于说到了媗若的死,他才道:“折幽,这些年,可还好。”
折幽顿了,突然苦笑了:“非离……自作孽而已。”
也不再多说什么,两人都是梦中人,念着过去,念着那个永远都不会回来的人:“保重。”
“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