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的晚上，全校组织到下操场听一场演讲——特级英语教师的各地中学巡回演讲。班级被安排到了靠里的地方，所在地正对着演讲台。
    因为全校人数众多的缘故，找不到可供容纳的场所，只能选择露天形式。要求各个同学自带凳子，偏偏就只有我一个人忘记了，所有人在开始前五分钟坐下来，剩下我一个人像是身体凸起的肿瘤般站在那里。
    旁边维持纪律的老师看到了，走过来问我：“同学你怎么还不坐好？演讲要开始了。”
    “我忘记带凳子了。”低着头回答。
    “那没有办法……”老师看着我摇摇头，“按照纪律的要求，如果没带凳子的人一律不能在这听演讲，因为你站着会影响到其他人的，所以……”
    “我知道了。”
    不等他说完，我冲他点点头就自觉地走出场地，一路沿着过道离开下操场。离得远些了回过头望去，那里支起了红色的灯光，乌泱泱的人群被圈出一层淡淡的颜色，仿佛一个光明的地方。而我站在这里，七八点钟的时间，周围暗得像是积沉的淤泥，浓重而密实。
    然后突兀的景象，有人从那里一边跑过来一边向我挥手示意。近一点看清楚了，是韩华清秀的五官。
    他到我面前，拍拍我的肩：“你也跑出来了啊。”
    “你怎么……”我觉得疑惑。
    他看着我，露出毫无心机的笑：“正好我也不想听这种演讲，就当是晚自修放假了。——一起到处走走吧。”指着对面的林荫道。
    “是吗。”不自觉的跟着他笑起来。
    仍然会想起那个夜晚。
    我和他，我们两个人在空旷的校园里散步，除了从远处传来模糊不清的演讲声，就只有夜风拂动枝叶的声响。
    在黑暗中一起肩并肩地走。偶尔有漏下的星光。
    经过一条石砌的廊道，他说“难得的夜晚看看星星吧”，拉着我一起坐在石阶上，果真就抬起头看着天空。
    底下是冰冰凉凉的感觉。
    我也和他一样抬起头，夜晚的天幕深沉，没有到“繁星”的程度，依然有星星稀疏的分布。看不到月亮。
    想起了雪莱的一首诗“……在这样的夜晚，高高在上的月之女王啊，切莫出现，免得让群星失去了光辉。”
    我和他，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不知道过了多久，坐在旁边的他小声地哼唱起一首歌。舒缓的调子，感伤的旋律，鲜为人知的一首经典老歌。
    两个人坐在一个再无他人的世界。记忆被涂抹成深色，我一直没有办法忘怀。
    属性同为“深刻”的，另一个场景，它和这段记忆并列地站在同一区域，彼此却格格不入。
    他告诉我：“我恋爱了。昨天晚上有一个女生向我告白，因为本来就对她有感觉，于是就接受了。”
    “所以……”{
    “我和她，现在已经是情侣关系了。”他有些不好意思。
    “这样。”走过去搂住他的肩膀，现在才发现他的肩膀宽阔，已经可以尝试负起另一个人的重量，“……快回去吧。”
    “什么？”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没什么。”我不解释，搭着他的肩硬扯着他离开。走上楼梯时回头看一眼，窗对面亮着橘黄色的灯，穿透了夏夜的薄雾，湿漉漉的灯光打到我心上。
    没有办法解释的莫名的心情。
    这样的感情到底是何时出现的？——我无法分辨它的样子，蓝色或者粉红，介于友情和喜欢之间的感情。
    会不时看他的侧脸，会在意他和别人的亲近，会因为他说“我和你比较熟嘛”探出喜悦的天线，也会由于他说“我恋爱了”而像被胆汁浸泡后骤然苦涩的心。
    写过的日记或多或少会提及他，也做过许多有关于他的梦。
    零散的、不连续的、像是一组短镜头晃过的梦。
    有时是在街上偶遇，他穿着一件休闲T恤，冲从对面走来的我打招呼，“嗨”。有时是在夜晚的江边，他和我站在一起看对面燃放的璀璨烟火。有时是在操场上，和我一起练习长跑，在我旁边说“加油，再坚持一下就可以了”。
    更多的场景是在教室。
    我和他窝在一起看一本小说，靠得极近几乎是头挨头，他温热的呼吸仿佛羽毛般扫过我的脖颈。
    我推推他：“远一点啦，那么近都要热死人了。”
    “远一点就看不见了，你以为我想靠那么近啊。”他不服气的反驳。
    又把头重新挨在一起。
    应该是夏天的季节，窗外艳阳高照，明朗的日光将一切都晒得发软。蝉鸣声一浪高过一浪，一直充斥在耳边。
    我觉得那个季节离我很遥远了。
    其实有尝试过和他们相处。他们——他，和他的女朋友。
    夏季的某一天，我和他们一起打羽毛球。三人轮流打了几次以后，自己突然觉得疲倦，双手像是随着水分被蒸发了所有的力气，连发球也做不来。我坐到旁边休息，“感觉身体有点不舒服，我就坐着看你们打就好了”，这样说。
    他想要开口说什么，反复到最后也只是“哦”一声。
    我看着他们，日光下挥洒着汗水，头发湿透了贴到额头上。底下是滚烫的水泥地面，确实是另一种感觉了。
    中间休息的时间，女生跑到小卖部买饮料，而他在我一旁坐下来。
    “怎么了，感觉你最近奇奇怪怪的，是有什么事吗？”他问我。
    我摇摇头，“不用担心，我一切正常。”
    “那你……”
    我打断他，“我只是在想，我们以后还是不必经常一起的，你现在交了女朋友，应该多留点时间陪她才对。而我呢，也不想老是充当你们的电灯泡。”
    他吓一跳：“怎么突然这么说？”
    “总之……就是这样了。”我仰头看晴朗的天空，隔着不知道多远的距离，是无法用手臂够得着的。接着我站起身：“我要回去休息，就先走了。”
    “喂，你还没把话说清楚呢。”他跳起来。
    我不理会他在身后喊我的声音，快步地离开了。
    如果说这是动画，那就是最终回了。
    再后来，我刻意地保持着与他的距离，即使是同桌也把态度转变成生疏冷淡，有好几次他想和我谈谈，但都被我挡回去了，接连几次碰壁后，他也就接受了我的不咸不淡。
    没办法中的办法，我只能让我们离得越来越远。
    后来高二的重新编位后，拉开的不仅仅是空间上的距离，他交到了新的朋友，嫌麻烦不再频繁地找我。关系变得日益浅薄，连一根线都无法拉起来。
    变成了见面擦肩而过也不打招呼的人，我顾着自行车他侧头看旁边的女朋友。最后一根线也剪断了。
    并不会后悔，也不觉得遗憾。
    只是偶尔那么一两次，我在晚上独自一人回宿舍的时候，身边人潮重重，推搡着我向前，却找不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无法言说的心绪，像是寂寞又仿佛感伤，一个人觉得彷徨。
    然后停下脚步，抬头看见孤零零的弦月挂在天空，旁边没有点缀的星星，散发出冷冷的清辉。
    突然想起那样一个夏天。
    我想我终究是孤独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