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第四十三章 琴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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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建议下,柃抱着琴走出屋外,对着淙淙溪流、如黛青山,在那箫声的间隙,十指在琴弦上间或一抹。
幽咽的箫声,宛转的琴声,两股音色迥异、却又珠联璧合的音波,霎时响彻山谷,在幽泉深木间久久回荡。
只听长箫突现几声颤音,随后低沉下去,隐约只闻愔愔余响。
柃便按住琴弦,同样拨出几声清脆的轻响,如珠玉落盘,余韵悠长。
“这是什么意思?”我靠近柃轻声问道。
“他听到了我的应答,吃了一惊,然而乐音并没有停,说明他心生疑惑、正在犹豫是否与我交谈。”柃一面回答我,手下却并没有停止。流水之声叮叮咚咚,绵绵不绝。
我正满心好奇地倾听,一直守护在柃身边的杰突然竖起两耳,长毛抖擞,向着山谷中的黑暗狺狺不已。
我尚未明白怎么一回事,只听柃低低一声“小心”,便被他一手推到一边。
接下来便听箫声大起。只是这一次,箫声起伏跌宕,昂扬激越,与刚才判若两人。
柃也不甘示弱,只见他两臂舒展,十指齐发,上下张弛,纵横如飞。乐音也越来越急,如同暴风骤雨,弦弦惊心,声声峥嵘。听得我心惊肉跳,不知如何是好。
静夜深谷中,只听一箫一琴来来去去,绞缠纠结,波峰所过之处,木叶萧萧而下,夜鸟群起惊飞,野兽四下逃窜。杰也退到门口,我便趁机与它抱成一团。
再看柃,他眉头紧皱,雪白的牙齿咬住双唇,额头早已泌出点点汗珠。
箫声此刻又平地旋起,如云雀直刺夜空。
说来也奇,这声音明明不大,我却听得如在耳畔一般,耳中顿时轰轰响作一片。
“罢了!”
柃突然一声断喝,十指张开在弦上一按,琴音顿停。随即他并拢五指,奋力在七弦上一抹。
“崩”地一声,一根琴弦从柃指尖下倏地弹起,断为两截。
与此同时,箫声也骤然停了。
于是风止,云住。耳边依旧松涛起伏,泉水淙溶。刚才那一幕激烈的琴箫之战,顷刻之间便烟消火灭,犹如做梦一般。
我揉揉眼睛。柃还一动不动坐在原地,月光下,仿佛一座玉色的雕像。
我连忙爬起来,跟在杰后面奔回他身边,急急问道:
“怎么样?”
柃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也罢,已经结束了。”
无论如何,听见他说话,我悬着的一颗心,顿时放了下来。
这时柃缓缓转头向我:“菲……你没事吧?”
“我没事,就是刚才听得脑壳发疼。”我一边说,一边替柃擦去额头的汗水,“你还好吧?”
“嗯。”柃略略喘息了一下,露出微笑道:“我没事。”
“可你这琴……”我盯着断了的琴弦发呆。
“无妨,只要琴没断,弦断了还可以接的。”
虽如此,柃还是爱怜地抱起琴来,细细地反复抚摩,确认无误后,才轻叹了一口气。
“你们啊,刚才到底怎么回事?突然打起来了?”我这才想起来刚才的战况。
“是我……用当年学艺的曲子试他,想打听他是否就是我那个小师弟,没想到大概是戳到他的痛处了,竟被直直打了回来。”柃语调平静,但眉头依然深锁。
“不过是问询而已,他何故反应如此激烈呢?”
“如果他真是我师弟,那只能说他决意要与过去一刀两断,当初的一切都不愿再回顾,更不愿被人们所想起。”柃幽幽地说,“不过这也不难理解,以他当日的经历,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会希望忘得越干净越好。”
“那么说来……你的琴,就是揭了他的旧伤了?难怪他满腹怨气呢。”我因想到当初是我鼓动柃弹琴应和,顿时心虚不少。
“我听他前几天箫声幽怨,还道他为情所困,也有心替他排解,没想到……被认作是多管闲事了。”柃苦笑着说。
“都是我的错……是我当初劝你回应他的……你不会因此怪我呢?”我垂下头,嘟着嘴道。
“怎么会呢?”柃转过头,怜爱地在我肩头拍了一下,“也许这个吹箫人此刻心情很糟,又误会了我们的意思,才会一时意气用事。刚才一番交锋,我发现他内功虽强,但心性中却有一股似有似无的戾气,左右其内力的收放,情急之下恐怕会有过激反应。我怕再纠缠下去会伤及无辜,所以最后不得不以釜底抽薪之法将其弹压。”
“弹压?”
“经我那最后一击,他的箫恐怕已经折了。”柃淡淡一笑道:“他断了我的弦,我破了他的箫,双方算是打了个平手。”
“既然他没了箫,就是说以后我们就没事了?”
柃沉吟了片刻:“他长箫虽折,内力不减,何况他心事未了,一定会卷土重来。从今天起,我们应该事事小心。菲,你也一定不要出门,凡事由我来料理。”
虽然我心中仍旧忐忑,但听了柃的话,仿佛得到了某种保证一样。纵然山高水远,前途莫测,但听着柃轻言细语缓缓道来,所有惶惑与不安也随风而散了。
“看不出,原来你竟是深藏不露的内功高手。怪我有眼不识泰山。”
柃脸上一红:“我哪儿是什么高手?我只是个乐师,除了弹琴唱歌,其实手无缚鸡之力。”
“你这般修行,还说‘手无缚鸡之力’?你们都是真人不露相。”说着我又突发奇想,“要不然,你教我弹琴吧?”
“弹琴?”柃愣了一下,两眼差点放出光来:“菲你——要学琴?”
“怎么?不相信吗?”我看他那困惑的表情,实在觉得有点有伤自尊,“别看本小姐现在这个样子,在宫中的时候也是学过琴棋书画的。什么琴、瑟、筝、琵琶都弹坏了十几把,按说基础也是有的……”
“什么什么?”听到这里柃情不自禁地打断我说,“你说你……弹坏了……十几把乐器?”
“呃……是的,”我突然意识到气氛有点不对,音调立刻低了一半,“其实……人家已经很小心了……不过呢……那些乐器的琴弦、柱头什么的,实在不结实,才一动就……”
再看柃,早已骇得面如土色。
“怎么样,柃乐师?算是我求你了……”我连声恳求道。
“不行。”柃终于缓过神来,连连摇手。
“为什么不行?”
柃也装作哀求状道:“大小姐,我就这一把琴,伴了我十三年了……我别无所求,只求您看在这些日子收留的情分上,大发慈悲别把它给毁了……”
果然……又被拒了。天可怜见,我这次可是认真求学的。
可叹到目前为止我除了武艺,其它方面真是毫无建树。真是悲催的人生。
突然想到那坏了琴与丢了箫的两个人。
也罢,今夜一定有人比我更郁闷。
想到这里,我心情突然好多了。于是安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