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第十八章 前尘(上)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18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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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天傍晚,我在御书房南院文史部翻箱倒柜,查遍史书,在满眼的战事、灾荒、政变、政权更迭中,寻找有关北海氏家族的故事。
    首先是《嘉兰史:四海志》:
    ——主岛方圆三千里,四面临海。京都凤城,位于主岛中部偏北,出京北上五十里,便有苍浪山可北望溟海。几条海上航线,便是沟通诸岛间经济交往与政治联系的命脉,出京就职的官船、出海打渔的民船、远洋经商的商船往来不断,交际频繁。而保证这一切活动正常进行的重任,历来是由镇守四海的几位将军负责承担的。
    ——东北海路是连接两大大陆的交通要道,更是商队前往欧罗巴大陆的重要航线,自古多有海盗出没,骚扰商旅,抢劫船只、人口,卖为奴隶,沿海居民深受其扰。因此,打击海盗、护送商船,保证大西洲-欧罗巴航线的畅通,就是历代东、北海将军的主要责任。
    然后是《四海志》之《北海篇》:
    ——嘉兰建国之初,狄奥尔一世以其雄才大略,进军四海而胜。遂与四海领主结盟,约以婚姻,以族女许之,赐世袭一等侯,世代和睦相敬,永不言战。四海领主尊嘉兰氏为君,仍守旧地,为其四海之防。
    我翻过一页,“北海氏”三个字立刻跃入眼帘。
    ——北海氏,原姓氏不详,自云祖籍欧罗巴冰雪海,十世前移居北溟之沙罗岛,遂以领地为姓,号为北海氏。其族人身材高大,发色浅淡,皮肤白皙,以致血脉清晰可见,因此又被称为“蓝血一族”。后因与嘉兰氏通婚,相貌逐渐与本岛王族相类,祖先之白肤浅发已不复见矣。
    原来如此。我心中暗道:连珈兄妹明明都是深色头发,肤色也没有白到可见到血脉的地步,如果不是看到这段史书,还真不知其中大有渊源。
    于是继续读下去:
    ——北海氏所领之沙罗岛,地处极北苦寒之地,岛上常年寒气笼罩,不见天日,外人或难适应,多生疾病,唯北海人生性喜寒畏热,故而世居于此而无恙。岛民多以打渔、狩猎为生,喜生食海产、兽肉,民风尚武,好战伐,族中有剑法传世,为嘉兰所忌,故以族女妻之,意图笼络也。
    看到这里,我不觉一愣:原来北海氏还有家传剑法?这时我才想起,连珈的剑法与狄王当年教我的如出一辙,只是连珈剑风凌厉矫健,而狄王的更加深沉厚重而已。
    之前师从狄王、现在跟随连珈习武的我,已经注意到两人的剑术相似,但我从未想过其中的原因。
    难道说连珈的武功完全是狄王传授的吗?可是却又不像……
    而嘉兰王铸有双剑,北海氏世传剑法,两大家族的政治联姻,也算是珠联璧合。
    一时间问题太多。先暂且搁下,留作以后再查吧。
    手头还有一本《嘉兰史:列侯传》。
    这次我学聪明了,先从后面翻起,第一眼看到的先是一幅画:
    画上是一位戎装的将军像。只见他年不过四十,身着铁甲,腰配长剑,凭海临风,气质雍容。一头墨色长发随风飘扬,玄色披风飞张如大鹏展翅。他的目光所指之处,霞光滟潋,云起万千,如血夕阳正在渐渐沉没在大海的另一端。
    而他的面孔则再熟悉不过了:除了年龄,无论身材、容貌、气质分明与连珈一般无二。就是我用膝盖想,也不难猜出:他就是连珈的父亲。
    翻过画页就是接连几页的文字介绍:
    ——费隆,北海一等侯三子。母嘉兰氏,莫顿二世从妹也,早丧。少有侠名,以武功闻于天下。莫顿三世十七年,隆廿四袭爵,次年因军功加为上将,赐号靖海。妻芸氏,早死,遗一子连珈。继配嘉兰王女。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注解:继配嘉兰氏,讳菲蕾亚,生于莫顿三世九年,王长女也。因忤逆贬为郡主,赐婚靖海,生莲、蔷二女。没于狄奥尔三世元年,年二十五。
    我虽被层出不穷的生字和人名搞得头昏脑胀,“莲、蔷”一段倒是看明白了。原来她们姐妹的母亲就是嘉兰王朝的末代公主,只是她不知何故被贬在先,后又被赐婚年长许多的靖海将军,而且正值妙龄却香消玉殒,可见红颜薄命,实在可怜。
    我正欲感叹,忽然一行刺目的字眼蓦然跃入我的视线:
    ——莫顿三世三十三年,一月,上师讨逆勤王,败近卫于郊,佞贼曼瑟献城以降。四月,会靖海于瀛,围困十五日,靖海大部不战而降,提之返京。欲刑之,求免,赐归。终自戕于家,时年四十。
    原来,靖海将军与其妻子都是在狄王执政之后先后去世的。而且这个将军还是狄王的手下败将。据书中记载,虽然后来狄王放他回家,但他还是自尽于家中。对于父亲的死,蔷显然把一切责任归咎于狄王,难怪她会对效忠于狄王的兄长与姐姐满心怨愤了。
    “大战”“破三军”“自戕”……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不知被哪支羽笔伶伶俐俐写就的,静静读来,其背后那一番惊涛骇浪、鬼哭神号的惨状,却历历在目,宛如昨日。那殷殷墨色,忽然间化作血痕,从纸背汩汩涌出,浸透了眼前的书页,火一般地灼烧着我的手。
    我吃了一惊,手指一滑,这卷厚厚的纸草便扑通一声落在地上。二十年前的尘埃,在这一声重重的跌落中逃出生天,在透过窗棂的余辉中肆意游荡。
    这时我才发觉,不知何时,夕阳竟在冰凉的青石板淌下一地赤裸裸的鲜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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