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尽头，灯火阑珊。
    一身绛红色袍子的少年正凝视着前方大道上疾驰而过的马车，水红色的嘴角缓缓勾起，幻化成一个邪妄的笑。
    他看着车轮消失在路口，刚要转身，却发现脚下落着一个什么东西，弯腰拾起，是一张被叠成莲花的淡红色薄纸。
    展开一瞧，是张上上签。
    红衣少年的重瞳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他把签文塞进怀里，然后负着手，哼起小调，摇摇摆摆地走了。
    “我是临安轻薄儿，生在青帝重临时。斗鸡忙，走马欢。歌楼夜夜颜色好，花自妖娆月自春。”
    ——
    抬头望月，月入星河。
    从太医院赶回来的小桃刚要进长春园，却瞥见有人徘徊在宫墙的阴影里，看那踯躅的身形，就知道是谁。
    她赶紧跑过去，一把扯住那人的袖子，“七皇子，您进去吧，皇后娘娘被拉回宫休息了。”
    那人先是一惊，旋即笑道：“谢谢你。”
    “殿下您快别这么讲，折杀奴婢了，”小桃说着，转了转眼珠，“不过还得劳烦殿下把这药带进去。奴婢去凤阙守着，万一皇后娘娘醒了，也好来通报，”
    花流光向她点了点头，随后扶着红墙走进了园门。
    看着那人满身的尘土，不知道今天又摔了多少次，小桃在心中暗自叹气，公主可以大摇大摆地走进永寿宫，七皇子却只能远远地站在长春园外观望。
    三天了，皇后守在公主的床畔整整三日，七皇子就在上天台下坐了三日。
    其实，公主晕倒的当天，花流光就听说了消息，莽莽撞撞，磕磕碰碰地跑来长春园，却被皇后娘娘一个巴掌扇了出去，说他是灾星，是不祥之人，公主就因为总和他在一起，才会一身的晦气。
    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七皇子花流光摸索着走到床边，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他望着床上的人，使劲睁了睁眼，却还是看不清倾欢的面容，只是恍惚地能瞧见一个人形和模糊的五官。
    他握起她的手，冰凉的指尖让自己心痛，花流光说：“小十，哥哥今天帮你求了个签，大师说那是上上签呢。”
    他想到怀里的上上签，眉眼就不自觉地飞扬起来，好像自己终于能为妹妹做件事了。
    “喔，”他突然想起了个人，“在去净慈寺的路上还遇见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他看我瞧不见，就把我送到了寺里，说是顺路，其实是怕伤了我的自尊吧……哥哥我果然还是没用的。”
    “在庙里，他问我是为谁求签，我告诉他是给妹妹，他很羡慕，说他只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哥哥，呵呵，有小十这样的妹妹，哥哥也很自豪呢。”
    “那人还说自己是刚从大理回来的，等你好了，哥哥也带你去好不好，去看上关花、下关风、苍山雪、洱海月，不对，应该是小十带哥哥去才对，等你醒过来，你也好好的，我也好好的。”
    “小十，你什么时候醒来呢？哥哥……我想你了……”
    他说到高兴处就笑笑，讲到伤心处就蹙眉，就这样，说一会儿、笑一会儿、愣一会儿、哭一会儿，一直坐到小桃说皇后娘娘来了，才匆匆离去，临出门时还被门槛绊倒，嘴磕在地上，掉了一颗门牙。
    七皇子没有回永寿宫，他沿着长春园前的路一直走到上天台，坐在第四级台阶上，抬头去看月亮，白花花的一片。
    他伸手在怀中掏了掏，却找不见白天求的那个签文。
    “真是废物。”花流光使劲捶了捶自己的头，一脸的懊恼。
    兴许是月亮太白，他觉得有些刺眼，合上双目，侧身靠在扶栏上，只一会儿便睡着了。
    梦中，他看见倾欢站在桃花树下，明媚的阳光打在繁茂的枝叶上，经过花叶缝隙又落在她浓密的发间，她正垫着脚去摘那枝开在最高处的桃花，却怎么也碰不到，急得她嘟起小嘴，眉毛也是皱皱的。
    那是她五岁时的样子，那时的自己还能看见她的模样。
    流光想走过去帮她，可身子就像定住了一般，怎么也动不了。
    正着急时，却见有个少年走了过去，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同自己一样的锦衣，梳着和自己一样的头发，有着和自己一样的眉，一样的鼻子，一样的嘴，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眸子很亮，炯炯发光，顾盼之间，神采飞扬。
    不像自己的眼睛，永远是空洞的，死气沉沉。
    那少年抱起小小的花倾欢，她便轻轻松松地摘下了那枝桃花。
    握着花枝的小姑娘甜甜地笑了，在少年的脸颊上啄了一下，流光听见她说：“谢谢七哥哥~”
    ¬——
    城墙皇榜下，百姓们正聚在一起，时而抬头望，时而低头议论。
    他们的公主病了，连御医都束手无策，看来啊，是场大病。
    司小月也混在人群之中，歪着头，看了那么一会儿，然后啪地一和手中的描金美人扇，眯起眼睛，笑得很欢喜的模样。
    第二天，开始下雨，司小月撑着一把油纸伞从软红轩中出来，宿醉未醒，晃晃荡荡地来到了城门，皇榜还挂在那里，墨迹在雨水中化开。
    第三天，皇榜下还是熙熙攘攘的人，司小月坐在一品楼上，手里撕着白斩鸡，眼睛瞥着城墙上的黄纸，昨天那张被雨淋湿的已经被换了下来。
    第四天。
    有个青衣少年穿过人群，他来到城墙下，一伸手便撕下了那张众目睽睽下的皇榜。
    “哇！”
    百姓沸腾了。
    “有人揭皇榜了！”“是谁，是谁？”“是个男的！”“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那人的斗笠压得很低，只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少年把皇榜收在怀中，随着迎上前来的侍卫朝王廷走去，高高的上天台越来越近，他知道，江南，王廷，长春园中有人在等自己。
    他摸了摸颈上挂的金片，轻声道：“小宁，不要怕，我来了。”
    正好经过这里的司小月转头跟朋友道：“你们去吧，软红轩那儿我今天就不去了。”
    朋友们诧异地走后，他看了看净慈寺的方向。
    听说许愿后，是要还愿的呢。
    他就知道，公主大人才没那么容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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