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番外一一—邯郸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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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的冬天一直都很冷,每年都下很大的雪,把大地整个都遮盖住。夏初喜欢下雪,总是说雪可以遮盖住这世间的万千丑恶。可是嬴政却很清楚,雪融化之后是更多的肮脏和丑恶。不过,他总是不会把这句话说出来的。
底下的宫人大臣越加的害怕他了,说是他喜怒无常,动一动小拇指便又有人要被辟斩。那个总是会笑话他跟她一样发音不标准的人不见了,再也没有人知道,帝国的统帅,始皇帝嬴政不爱说话的原因是因为咸阳话说的不好,他说的流利的是邯郸话。
嬴政这一生,诞生便是在一个寒风刺骨的雪夜,那一天刚好是正月初一。秦国的国君高兴的敲响了钟楼上的大钟,迎接着新的一年的到来。他那不受宠的父亲也终于在吕不韦的资助下逃回了秦国,在这酒宴上有了一席之地。
不过是黄酒一壶,酒爵一尊,便引去了无数艳羡,而千里外的赵国都城邯郸,嬴政便生在这样一个雪夜。
他人生的第一场雪便是在她母亲赵姬的怀里看的。邯郸的雪不像咸阳那样铺天盖地卷着寒风而来,至少那一次嬴政觉得它是纯洁而温柔的。大雪很美,狐裘很暖,这是嬴政对于这个世界的第一印象。
可是后来,他有了更多,动了更多。知道了雪融化之后满地污水的肮脏,也知道了其实当年那件狐裘已经是破败不堪。而,那些陪他看雪的人,来了,又走了。
雪夜是有着澄澈的天空的,不是漫天的星子那样的璀璨,只是一片透明的蓝,像大海一样。夏初说,只要你一统六合,平南越,诛犬戎就知道是什么是大海了。
果然,大海很蓝,和夜空一样美。
夜空中有两颗星星一闪一闪,越来越近,好像重叠在一起。夏初却站在高高的柏木台上,风卷起她的衣袍猎猎作响,“每颗星星都有自己的运动轨迹。阿政,你看那两颗好像交汇了的星星,其实它们从来都是隔着几千万光年,人这一辈子也走不了那么远的距离。”
然后,几乎是情不自禁的,这一刻嬴政想起了在邯郸的那些日子,那些人,还有他。
他在嬴政心里一直以来都是与众不同的,嬴政总归是觉得,就是负了天下,也不会负了他。可是却总是料想不到后来那许许多多的纠葛,也不明白为何两个人最后竟然到了那样的地步。
最悲戚不过,当日你侬我侬,现在反目成仇。
是什么时候看到燕丹的呢?嬴政披着纯黑的斗篷看着夜空,伐燕的战争已经到了尾声,前几日已经传了战报来说攻破了北易水和中易水的下都,攻破蓟城当是今夜。
听闻燕王喜早就放弃了抵抗,只有燕太子丹住在梅园统领着军队。说是什么礼贤下士,收罗了一干能人异士,怎奈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想到这里嬴政微微眯了眼,不知道那一树树的梅花烧起来是几许灼灼火光。都说梅萼偏能留晚香,燕王喜没有想到这么快便先灭燕国吧。
嬴政拿起手边的那卷竹简,窗外大雪纷飞,厚厚的在院子里积了一沉,近一年夏初新种的花木受不得这严寒,枝子折了不少,发出崩断的声音。间或还有大殿里面的炭火爆开溅起细碎的火星,跟远方燃烧的梅树枝子一样。
无论夏初怎么劝说,嬴政总是不愿意陪夏初看雪景的。宫里人都知道陛下有多么宠爱婉夫人,可是每到下雪的时候却就变得很奇怪,无论婉夫人派人过来相请多少次,嬴政总是会找这样那样的理由拒绝。
方士徐福说,陛下你出生在正月初一,万物复苏,王气聚集,锐不可当。虽然有平天下统六合的能耐,但是却也会波及身边的人。
波及身边的人么?
陪自己看过雪的人,都已经去了,还都是死在了自己的手上。
遇到燕丹可不是也正是这样的一个雪夜。
彼时神秘的鬼谷每代两名弟子出谷,这次来的正是苏秦和张仪。一为合纵,一为连横。可是,这七国即使和亲之后血脉融合,又有哪一个没有虎狼之心,又有谁真的能够信任别人。所以,这一切必须要用质子来维系。
而燕丹便是那一个质子,一样尴尬的身份。
那一年的雪下的特别的大,嬴政记得他走出自己栖身的破茅草屋就已经听不见耳边赵姬的呻吟,还有那长得肥头大耳面目丑恶的男人的污言秽语。
四下一片雪白,北风呼啸而过,纯粹而干净。
每当有邯郸的达官贵人来的时候,嬴政总是一个人躲开的。不看,便不会多想。赵姬也知道自己的儿子知道了,可是却从来不敢问。没有哪一个母亲会想从儿子嘴里听到我恨你,或者你很脏之类的话。
其实,若是当时说开了,后来便没有那么多的事情。在邯郸流浪多年,东躲西藏的,嬴政又有怎样的情况没见过。不说,不是不知道。何况,母亲的苦心,嬴政是懂得的。
他并没有怨恨过赵姬,更多的怨恨的是自己,恨自己不能变得强大,可以保护母亲不受辱。不是不愿意亲近,只是不愿意想起,渐渐变成了安装在心脏之上的定时炸弹。所以后来,韩非说当以大王子公子扶苏为质,嬴政立刻便变了脸色。
很多命定的相遇便在转角,比如嬴政和燕丹。
这邯郸城里的质子何止这两个,就像这大雪夜被冻死的人。可是人总是看到自己的悲惨,自怨自艾,直到看到更悲惨的。
嬴政因为有赵姬的存在,反倒是过得比一般的质子要好,至少不用看那么多的丑恶。而眼前这个躺在雪地里的人,刚刚发生过什么嬴政心里再清楚不过。
雪花融化之后那浓浓的水汽也掩盖不住存在的雄性麝香的味道。衣衫不着,裸露在雪地里面的皮肤入眼便是红痕或者青紫,那一道道的,甚至是鞭痕。
不是没有听过这世界上有好男色的,分桃的典故嬴政也懂。可是他没有想到竟是这样的变态。扶起地上的人,脱下还带着体温的外套套在一脸都是绝望的少年身上。嬴政顾不得许多,转身便吐了个浑天暗地。犹如他第一次中途折回那间破草屋,看见母亲在陌生男人身下声音,双腿交缠,像两条交尾的蛇那样恶心。
“你儿子回来了。”
男子捏住赵姬的下巴,逼迫她转过脸正对着嬴政,满面的潮红,不知道是情欲还是羞愧。
“说话啊?”本来丑恶的连淫笑起来变得更丑了,身下暗暗一用力,张开的嘴便再也止不住呻吟。赵姬只能看见年幼的儿子一言不发飞快的转身离开。
“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嬴政就着破庙里面的锅子烧融了雪水帮燕丹擦干净身子,四处都是鞭伤和牙齿啃咬的痕迹,即使只是温水擦拭,便足以让燕丹犹如再受一便酷刑。
“我叫燕丹,是燕国来的质子,住在质子府。”
孩子的情谊总是来得简单而纯粹,甚至还有些孩子气的无缘由。
不过,一出戏,就像秦国的面舞,开了,便就会止不住的走下去。嬴政和燕丹的这一次偶然相遇便有了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燕丹没有避讳自己被人强暴的事实,要瞒也瞒不住不是么,燕丹微笑着说。他长得眉目如画,少年少有的清秀。这个未褪去稚气的年纪里少有的娇媚。“你叫我阿奴,我叫你阿政可好?”
“嗯。”
有一个玩伴可以让两人都不去想不愿意想起的事情自然是极好的,所以这个冬天真的像春天一样飞逝。
两人看过了无数场雪景,有时候是大雪纷飞,有时候是雪后初霁,还有时候是雪夜那抹莹莹的蓝。燕丹喜欢下雪,也喜欢梅花,说起他的故乡蓟城总是多雪的。他的母亲喜欢在院子里种上几棵红梅,衬着纷飞的大学,洁白上几点猩红的斑点尤其的漂亮。
不过,能够在雪地上留下猩红的斑点的不仅仅是梅花,还有人的鲜血。
那是两个人第一次杀人,准确的说是嬴政第一次杀人。直到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长剑到底饮过多少鲜血的时候,他还记得,他杀的第一个人是因为燕丹。
不过是一碗面条,说好了是雪天萍水相逢,不过是一场缘分,给了两个少年一碗面条。刚刚笑得还那么慈爱,转瞬间就丑恶异常。说是嬴政和燕丹偷吃了他的面条,要抓去报官,杀头。“或者,不报官也可以,你留下来陪我一晚。”
燕丹看这这个身形比自己和嬴政加起来还大的男人,没有说话,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衣衫被一点一点的退去,寒气也驱散不开那个猥琐的中年男人喷在身上的气息。燕丹闭上眼睛静静等待折磨的开始,没想到却是喷溅的血液。浓郁粘稠,带着腥臭的血液流了燕丹一脸。
嬴政还不会用剑,他飞快的跑回去取来的长剑几乎一剑砍掉了对方的整个头,只留下颈脖出半分相连。
那一晚,两个人像受惊的小鹿,抱在一起在破庙呆了一晚,第二日再没人说起发生了什么。过了那一刻,便是过去了。
之后便是接踵而来的变化,坐监,险些被杀头,还有被抱上马车的那一刻郑重的承诺,“我会来接你的,等我。”
我回来接你的!
等我!
远方的蓟城一片火光,冲天而起的浓烟融化了大雪,一地焦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