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话 无可救药的纯爱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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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两人间的相处一如往常。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谁让你们本来就像对老夫老妻似的。”得知源志终于出柜之后,本庄唯一的评价就是这句话。
对外人的眼光一向不太在意,结果挨个问过去,身边的朋友个个都说了同样的话。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不过啊,你敢伤害到老师的话,我绝对会把你变成樱树下的尸体。”本庄隐藏的凶恶属性一点没变,连大和都在电话中应声附和“或者丢到海里喂鱼哦”。
女人这种生物啊,该怎么说才好。
无奈之下,对她们单方面罗列出的一条条规则,源志只得点头称是。
隐约感觉得到和泉的过去不简单,却不忍直接问他。也可以说是男人的颜面的一种,最后源志打算私下拜访他的表兄雅人。
他和敬司至今仍住在和泉过去的家中,看到那座久违的白色独栋建筑,源志心中顿时涌起股温暖的怀念感。
一进门就撞上怒气冲冲的敬司,往常两人一见面就得吵上几句,这回他却干脆夺门而出。
追在其后的是一脸无奈的雅人,见源志突然来访,他先是一惊,后对敬司的背影喊了声“晚上回来吃饭”,转而将源志迎进厅里。
屋内的摆设没什么变化,非要说的话就是多了些装饰用的小物什,比如说墙上的照片及窗边的风铃。
为他倒了杯茶,雅人抱歉一笑:“让你见笑了。”
“不会,你不追出去没问题吗?”敬司根本就是个问题少年,独力抚养他长大的雅人着实不易。
露出困扰的表情,雅人边揉着太阳穴边摇头:“没办法啊,大概我的教育方法有问题吧。”
是那小子自己的问题。虽想这么说,但插手别人的家事实在不是源志的风格。
“打搅了,其实我今天是有点事想问。”
“不会,我能帮到忙就再好不过了。”雅人温柔地微笑起来。
“可以请你告诉我和泉过去的事吗?”
听到他的请求,雅人怔了一怔,随即笑着点头:“是你的话,当然可以。”
“是我的话……?”
“你们的事,我可是一清二楚哦。”笑着说出这种话的雅人,让源志毫无反击之力,“而且从我的角度来说,我也希望你能好好珍惜他。”
或许从表面来看,和泉时而散发出一种绝望的孤独,被时光的鸿途染迹为一片苍白的空间中,唯有他一人的倒影。
与其说他是失去了“希望”,更贴切的说法是从最初起他就不懂如何去“希望”。
不把命运的流转怪罪在任何人身上,同时也不把任何人映入眼中。
不知何时缺失了作为人的重要的一部分,并独自守着残缺的心,把自己封闭在密不透风的壳中。
和泉出生在一个温馨美满的家庭中,至少在那时,还是温馨美满的。
父亲是家族企业分公司的社长,年轻且才华横溢,母亲则是名门家的千金,美丽温婉。在和泉刚刚出生的那几年中,一家人的生活同寻常家庭一般和谐安宁。渐渐的,由细微处产生的变化使得全盘局面都变了样。
对和泉的出生抱有极大的期望,期望他能够出类拔萃,高人一等,却越来越发觉到他与同龄的孩童无异,起初父亲只是遗憾,而逐渐的,那份不服输的遗憾加深加重,终于演变成了对于现状的不满。将这一切归咎于和泉的母亲,指责她所生的孩子没有继承他的优秀血统。贤淑的母亲只是隐忍,极尽全力忍耐他的无理取闹。
到了和泉该上小学的时候,父亲已经不怎么回家了。即使回家,也只会跟母亲吵架而已。
原本深爱着和泉的母亲,也一天天改变了。她开始多疑,神经质,被冲动的父亲施以暴力后,就会将憋在心底的怒意一股脑倾倒在和泉身上。
被母亲揍得鼻青脸肿是家常便饭,“如果你不存在就好了”,记忆中,这是母亲对他说过的最多的话。
自那时起,和泉习惯了独自一人静静坐在角落,一言不发。
小学三年级那一年,绝望的母亲终于将无情的父亲带上了黄泉路。
那天,父亲的心情出奇的好,所以母亲说“一起出去走走吧”。
因为高烧而卧床不起,趴在窗边俯瞰外面的风景时,和泉看到母亲偷偷溜进车库的身影。
临走前对他告别的母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笑得更加灿烂,那是一种接近悲壮的残酷的美,和泉大概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幕。
他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了。
尽管如此,他依旧一言不发,目送着逐渐远去的母亲和父亲。
——妈妈,这样你就能得到幸福了吗?
死于车祸的父母的葬礼上,和泉所受到的并非亲戚间的爱与关怀,无数道刺眼的视线中,满含着对他的不满,及对他所继承的家产的觊觎。
这时,“那个人”出现了。
唯一一个对他亲切的人,以温和的手掌轻抚着他的背,在他耳畔低声呢喃为他打气。
在祖父母的许可下,那个人领养了他。
习惯了沉默的和泉,已几乎不会在意外界的事了。
因而即使那个人单方面爱上他,强行对他作出等同于犯罪的性行为,和泉的眼中依然没有他的身影。
由爱生恨,他甚至有过与和泉殉情的天真想法。
不久,祖父母觉察到那个人所抱持的扭曲的爱,当即赶走他,把和泉接去与他们同住。
他们以为和泉一定被伤的很深。
因为“那个人”曾经是和泉最亲的叔父。
不甘心和泉就此离开自己身边,那人多次找上门,试图带走和泉,终究没能如愿。
“如果你不存在就好了。”走前,他对和泉撇下这句话。
之后,就再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亲戚间的传言大都是他去了某个不知名的国家,或是死在了什么海边的悬崖下。
事实上,和泉的知觉在很久之前就已淡薄如烟。
脑海中母亲灿烂如花的笑靥,叔父温和宽大的手掌,宛如隔世的穿堂风,一次次在心湖上吹起波澜。而波澜终究不会成为巨浪,近乎麻痹的熟悉感蒙蔽了他的双眼,成为桎梏他破茧而出的枷锁。
深藏着一颗无暇的心,和泉在沉默中长大了。
直到现今,还是不变的笨拙与纯真。
“你能陪在他身边,真是太好了。”雅人淡淡笑着,轻叹一声。
源志默然。
“如果有话想说的话,就亲自对他说吧,若是你的话,就一定办得到的。”
把他从自己的壳中解放出来,以迎接新一轮的璀璨初阳。
“我知道。”深深向他鞠了一躬,源志面色凝重地颔首。
好似心脏被什么抓紧,无法呼吸。
和泉所背负的究竟是什么,源志已不想再拘泥于那种理性化的说辞。
尽管依赖我就好,无论是什么我都会与你一同承担。
想立刻到他身边去。
暮色渐沉,迎接源志回家的和泉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你回来了。”
他的表情在外人眼中一向不明显,但源志一眼就可以断定他的喜怒哀乐。
仅是这种小事,就让源志窃喜不已。
“我回来了。”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源志走进玄关,“居酒屋的大叔送了很多串烧,今晚可以陪我喝酒吗?”
和泉乖乖在暖桌边坐好:“可以煮面给我吃吗?”
“是、是,”放下提袋,源志脱了外套,“我买新出的蔬菜汁了。”
三两下爬到他脚边,和泉动手从提袋中掏出一只蔬菜汁罐:“谢谢。”
“别见外。”源志笑着揉揉他的头发。
慢悠悠地喝着啤酒,和泉则在一旁默默吃面,面前的电视上正播放着无关紧要的娱乐节目,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和泉,源志微笑:“等下有点事情想跟你说。”
抬头看他一眼,和泉继续低头吃面。
连这种时候都几乎不发出声音,源志实在有点佩服他。
总算吃完了面,一边吸着蔬菜汁,和泉退后几步靠在源志身边。
“你要说什么?”
不好意思似的笑笑,源志将视线瞥到一边:“我们在一起快一年了吧。”
去年五月底,到现在的五月初,不知不觉时间就从指缝间流走了。
“嗯。”
“所以我在想啊……因为以前很少说不是吗,所以你也都不知道我的事吧?”若不是今天问了雅人,源志也不会知道和泉有那样的过去。
“嗯。”
“我是打算以后都这么过下去就好了,但是毕竟有时候也会遇到些不可避免的事,在那之前,我觉得提前说清楚会比较好。”
只有自己单方面了解对方的事,怎么看来都不够坦诚,既然有了对未来的计划,两人当然该对对方了解更多。抱着这种打算,源志想主动告诉他关于自己的事。
“嗯。”
“不过,我要说的只是想让你知道而已,你不用做出什么反应。”
“嗯。”温和凝视着他,和泉侧耳倾听。
源志生长在一个普通的平民家庭中,父亲是普通的上班族,母亲则是家庭主妇。日常的平静生活一成不变,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源志与大多同龄人一样外向活跃。
在他即将升上高中三年级的那一年,一向老实的父亲忽然不知在哪里的赌场输了大钱,家里多年来的存款都被用于抵债,包括房产在内的所有值钱的东西也都变卖了,既便如此也无法偿清债务,对此感到绝望的父亲干脆丢下他跟母亲离家出走。于是债权人就把目标转移到母亲身上,连日的骚扰甚至让他们母子无法安睡。坚强的母亲决心走出家门工作,不忍看到她独自受累,被迫辍学的源志也提前开始工作。从一大早起,忙至深夜才回家,睡上短短几个小时就又该新一天的工作。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三年多,眼看债务即将还清,母亲却突然在某一天倒下了。
甚至没有抢救的工夫,当源志发现倒在房里的母亲时,她已经奄奄一息了。
迫于债务的压力,他几乎来不及悲伤,匆匆处理了母亲的丧事后又继续辛苦的工作。又坚持了半年多,才终于彻底走出庞大债务的阴影。
多年来杳无音讯的父亲却在这时回家了,看到那张比记忆中更苍老憔悴的面孔,源志心中积郁多年的怨恨在刹那间烟消云散。原本对他的尊敬与爱已荡然无存,现在的他对源志来说,不过是个形同路人的落魄大叔。意识到自己多年来竟为了这种人拼死拼活,母亲甚至操劳至死,源志只觉得太可笑。即使再对他抱持恨意又有什么意义,母亲已经不在了,自己的人生也被搅乱得一塌糊涂,而不争气的他甚至不曾在母亲的坟前上一束花。
不对他多说什么,源志干脆收拾行李离开了家。
而与和泉重逢,又是多年后的事了。
“所以你那时才退学的啊。”垂下眼睛,和泉的神情看来有些悲伤。
“没办法啊——你知道我退学?”说实话,源志甚至怀疑和泉到底记不记得两人曾念过同一所高中。
“一年级的时候我们不是一个班吗,而且,你有时候在看我吧。”
“我有那么明显啊……”听他一说,源志不禁生出种无力的挫败感。
当时觉得他气质独特,又不同于只会念书的书呆子,就忍不住多瞟他几眼,到后来就变成了一旦看不到他就开始到处搜寻他的身影,倒不是有什么具体的目的,只是看到他在就会觉得莫名安心。原本像和泉那么安静的人是根本不会引人注意的,就因为源志经常跟朋友谈起他的事,一起玩的朋友也开始在意和泉,加之某次有人忽然说了句“其实那家伙长得很漂亮诶”,源志就回他一句“就像男版的辉夜姬?”,结果自此众人就开始以辉夜姬称呼和泉,传来传去,“辉夜姬”的名声在学校里就传开了。
不过能被和泉记得真是太好了,就算没落得个好印象,也比他直接来句“不记得了”好多了。源志忍不住这么想。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呢,那时你为什么会看我?”不顾他的自怨自艾,和泉继续问下去。
顿时脸红起来,源志支支吾吾地答他:“我也不知道……就是很在意吧……”
“是哦。”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和泉点点头,“既然这样,你想听我的事吗?”
“不、不用了……我都知道了,所以……”不忍听他自掘伤口,源志匆忙打断他。
和泉投来疑惑的视线:“你知道?”
下意识就说漏了嘴,私下打探他的事确实是不光明正大的行为,要是因此被他讨厌可怎么办,源志叹了声:“其实,那个,我今天是去找雅人问你的事。”
直直盯他片刻,和泉的表情又缓和下来:“……你真的很在意我啊。”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好歹之前都鼓起勇气告白了,现在再说在意不在意的也太迟了。
和泉仰起头望向天花板,轻声说:“大概,我也很在意你吧。”
“诶?”转向他,源志脸上浮现出惊喜的神情,“能再说一次吗?”
虽然那个“大概”的前提是有点煞风景,不过他能有这种程度的认知就足以让源志乐不可支了。
“你说过喜欢什么的,这样就算是吗?”
“等等……”红着脸将头撇向一边,源志强忍住话中狂喜的意味。
“怎么了?”和泉探身至他眼前,一脸认真地追问道。
“抱歉,我有点得意忘形了……”
攫住他的下巴,源志深深吻上他的唇。
不管过了多久,我对这家伙还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啊。
凝视他许久,和泉慢慢合上双眼。
翌日清晨,和泉难得因为宿醉而头痛起来。
“好难过……”一脸痛苦的表情,和泉保持着大字型仰躺在床上。
端一杯麦茶走进房来,源志温柔地扶起他:“来,喝完这个去洗个澡。”
和泉乖乖接下茶杯,一口一口地认真喝起来。
看到他一板正经的模样,源志忍不住轻笑:“好像小猫。”
“什么?”
“没什么。”卷起一缕他的头发绕在指尖,饴色的发丝在阳光中闪着熠熠的光彩。
门外,晨起散步的哈娜在门缝前稍作停留后,又迈动脚步,悄不做声地走向阳台。
流逝的时光说长也长,说短也短,能够遇到觉得“遇到你真是太好了”的人是一件幸福的事。
或许原本认为不存于世的幸福,在极其微小的点滴碎片中,以各种方式折射出耀眼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