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九章海誓山盟空相许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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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肃肃花絮晚,菲菲红素轻。
    风悒城内全城戒备,街道上随处可见身着盔甲的兵将。城外九曲江边,青色帐篷绵延数里,一眼望不到头。
    一叶孤舟停泊在江面,肃杀之中略带清逸。
    风霜雪仔细看着案几上的地图,一身帅服衬在他修长挺拔的身段上英气逼人。银发高束在冠中,冰凉的面具下,薄唇微抿。
    许久,他抬起头,深潭的眸中撩起几抹浮沉的柔情,自袖中取出一块破旧的白色织布,几行血字已变的有些暗红,只是那熟悉的字迹依旧。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凄凉别后两应同,最是不胜清怨明月中。
    子矜,这就是你那时的心情么?天不老,情难绝。天都不曾老,此情如何绝?
    春风荡起青帘一角,帘后白裳飘动。
    情难自控。
    那曾唤了百万遍的两个字几欲脱口,希冀的目光最终在魅影的脸上逐渐黯淡。
    “主子,赫连慕溪的十万神骑军已抵达惠州,预计一月后便会与我军正面交锋。”
    风霜雪没有理会魅影的报告,反而问道:“魅影,你喜欢洛城么?”
    魅影有瞬间的失神,而后道:“主子在哪,四影就在哪。”
    修长的手指轻敲着案几,风霜雪的眼神渐渐明朗:“魅影,我命你即刻出发赶至洛城,烟雨楼中待命。”
    听到风霜雪如此说,魅影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魅影领命。”
    青帘飘起,又落下。
    风霜雪再看地图时,薄凉的笑容再度浮现。
    怀州地处低洼,易攻难守。这一战,赫连慕溪非输不可!
    然而,还没有等到赫连慕溪,风霜雪便已经忍耐不住挥军直下了。
    就在魅影走后的那一夜,星魂送上密报:大战在即,为保战事顺利,天朝百官联名上书叩请元帝迎娶凤卿公主为后。
    自从她做了公主以来,四海之内无不颂扬着九卿辅佐帝星的传说。而现下,赫连慕辰打算顺应天意,迎娶凤卿,双星归位,震慑天下。
    风霜雪一连三日未合过眼,脑海中旋转的是那白衣身影和恬淡的微笑。纵马狂奔,只有机械地挥舞着手中的青霜。马蹄溅起尘土,夹杂着浓浓的血腥。无数天朝士兵在绿光中倒下,临死前,只看见那银色的面具下麻木的杀意在翻腾。
    “传令下去,今夜好好休息,明日再战!”
    “是,大帅!”
    风霜雪踏进帅营,换下身上被血浸泡地看不出颜色的战袍。三日的不眠不休,将士们已是疲累不堪,若再强战,必引众愤。
    怀州,律州守军不多,日暮之时已被攻陷。距离洛城还有三十座城池,而赫连慕溪的大军已星夜抵达洚州沅城,不出意料的话,五日之后,便是两军对垒之时。
    风霜雪伫立在帐前,脸上肃杀之气还未尽褪,对着北方,极目远眺。
    子矜,等我。一定要等我!
    明月当空时,暗影飘然而至:“主子。”
    “如何?”风霜雪背对着她,负手而立,只是急促的语调出卖了他强装的冷漠。
    “凤卿公主已答应百官的奏请,婚期定在夏至。”
    风霜雪负在身后的双手骤然紧握,清晰的骨节突起,发出咯咯的响声。腰间玉萧碧光通亮,流莹异彩。
    “主子,算算日子,魅影就快到了。是否通知她早作准备?”暗影见他不语,又再道:“其实嫁与不嫁,全是她自己的选择,主子又何必……”
    “暗影!”风霜雪猛然转身,微扬的声音寒入骨髓,只是那面具之下是怎样也掩藏不住的悲伤。
    “属下失言。”
    “罢了。”风霜雪黯然道:“通知魅影,设法见她一面。”
    太行湖依旧美丽如初,岸边杞柳萌发出嫩绿的新芽仿佛一条碧绿的绸带围绕在旁。
    华丽的画舫滑入湖中,两道浅浅的水痕自船尾后划开,又合拢。飘零坐在慕溪的船中,满目湛蓝的轻帘。
    今日朝堂上,风霜雪攻陷两州的消息传来,赫连慕辰勃然大怒。
    今日朝堂上,凤卿公主答应为后,定下婚期,举国欢庆,民心沸腾。
    风霜雪,你终于等不及了吗?等不及的要逼我嫁人了?
    不知何时,晴朗的天空乌云密布。春雷滚滚,刹那间,密雨如散丝般落下。
    凝眸处,烟雨凄迷。
    回到朝阳殿,小雨淅淅沥沥地还未停歇。燕蓉撑着伞将飘零迎进,道:“公主,何尚书等了你两个时辰了。”
    “他在哪?”
    “书房。”
    飘零还未来得及换装,便匆匆赶去书房。
    “何大人久等了。”她进了屋后,转身吩咐燕蓉将晚膳送进来。
    何守原行了礼后,急忙道:“公主,屯田一事还未开展,风帝已率兵入关。今年的春耕恐怕要耽误了。”
    飘零敛眉:“皇上怎么说?”
    “皇上那边,微臣前日便上过奏章,只是还没有回复。”何守原顿了顿,似有些难以开口:“听闻皇上连日来都在飞鸿殿与皇贵妃夜夜笙歌,所以,微臣也不便打扰,只有来求公主了。”
    “本宫记得,何大人曾说过国中储粮,可保五年。况且与风属之战定是要作长远的打算。今年误了,还有明年。”
    “公主,微臣……微臣……”
    何守原支吾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飘零盯着他的目光渐渐变的犀利:“何大人,莫非你是想说当日朝堂上的五年之保,其实是糊弄本宫的?”
    何守原闻言,两腿一软,径直跪下磕头道:“微臣知罪!”
    “你!……你好大的胆子!”飘零怒极拂袖一挥,桌上的青瓷盖碗在何守原身边碎裂,溅起的瓷片砸到他脸上,他也不敢闪避,只是不停地磕头。
    何守原深埋着头,只见一双金缎绣鞋在眼前焦躁地来回踱步。半响后,脑袋上方传来飘零阴沉的声音:“本宫问你,国中储粮还能撑多久?你最好是实话实说,否则到了皇上面前,本宫也保不了你!”
    “回公主的话,还能撑,一年。”
    “一年?”
    “是。”何守原颤抖着身子,再说:“原本是可以撑三年的。但是半年前,帝都中来了一个商人,以高出市价的两倍价钱购买粮食。城中近九成的粮商将囤积的粮食甩卖一空。而且,而且公主与睿亲王年前翻查户部土地一事,导致朝中多位重臣亏空甚巨,为了补上缺口,他们……”何守原抬眼见公主越来越冷的神色,竟不敢再说下去。
    没想到,终究是自己一念之仁放过了那些本以为微不足道的小人!失去了私田,他们便向其他地方伸出黑手。户部的亏空,实际上是一捆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绳。
    而如今,十五万将士出兵在外,药材粮食缺一不可。一年,一年之后朝中断粮,民心溃散。天朝将变成一只没有利爪的老虎,任人宰割。
    “公主?”
    飘零回过神来,嘶哑着嗓音说:“何大人回去吧,待本宫想想。”
    “微臣告退。”何守原撑起跪得发麻的双腿,躬身退出。
    燕蓉端着托盘进来,见何守原一脸颓丧之气,福了福身。将盘中精美的菜肴一一摆放后,柔声道:“公主请用膳。”
    用膳?飘零抬眼扫过桌上的饭菜,没有一点胃口。现在还是锦衣玉食,那么一年后呢?
    “燕蓉,传高总管来一趟。”
    片刻后,高庸来到了朝阳殿。
    “高总管,传本宫的话,从今日起,宫中所有膳食改为一荤一素一粥。任何人有什么意见,让她们来找本宫。”
    高庸小心地打量着公主的神色,小声道:“皇上那里……”
    “也一样。”飘零揉了揉酸痛的眉心再道:“宫中严禁一切浪费,若有人不从,按宫规处置。”
    高庸应声退下。
    飘零端起玉碗,勉强吃了几口,吩咐燕蓉:“将这些饭菜留下,我明日再吃。”
    “公主,您的身子……”
    “无碍的。按我的话做。”
    第二日,凤卿公主在朝堂之上宣布国库紧缺,朝中大小庆典一概免除。城中杜绝饮酒作乐,一经发现,以谋逆罪论处。并命户部尚书何守原从各州紧急征调药材粮食送往洚州和曲州。兵部尚书李成贤率领城中三万羽林军即刻参与到农民春耕生产中,以保今年春耕不受延误。而御前两万近卫调一半接替羽林军镇守城池,另一半御前护卫。
    接二连三的旨意一下,朝中人人变色。谁都清楚,大战之时,粮食的重要性。纷纷跪地磕头赞凤卿公主深明大义,身先士卒,乃国之典范。
    下了朝,飘零回朝阳殿换上一身粗布衣服,刚要出门便撞见了淑妃何娉婷。
    “淑妃,有事吗?”飘零急着出宫,也不理会何娉婷脸上的阴郁之色,淡然道:“若没什么要紧的事,本宫要走了。”
    何娉婷自小产后,身子不免有些虚弱,吃穿用度一概都是以皇贵妃的标准来定。昨夜,内务府传达了凤卿公主的懿旨,送到长乐宫的晚膳自然也是一荤一素一粥。何娉婷当场就掀了桌子。
    何娉婷傲然道:“凤卿公主,大天朝难道穷的只能让人喝粥了吗?那种粗陋的东西,简直不是人吃的!”
    “放肆!”飘零怒目一瞪,厉声喝道:“皇上吃的也和你一样,莫非你想说皇上也不是人了吗?”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何娉婷自知失言,却仍抬着头。
    “不管你是什么意思,本宫现在没有时间同你计较。若是不喜欢,你可以不吃。本宫有事,先行一步了。”飘零跃过何娉婷大步往外走去。
    何娉婷狠狠地瞪着她远去的背影:“我就不信,这宫里你还大得过皇上?”
    城外的农田中,随处可见羽林军的身影。褪下了盔甲,挽起袖子裤角,参与到农民的耕作之中。
    一辆朴素的马车在一间农舍前停下,车上下来两个布衣女子,清丽的脸庞映照在春日的阳光下。
    “大娘,有什么烦心事吗?”
    坐在农舍前的老妇见那女子和善地朝自己搭话,愁眉道:“姑娘有所不知啊,我家就靠着五亩水田生活。往年还有两个儿子帮我,而现在,我的两个儿子参兵打战去了,就靠我自己一人,哎!”叹了口气,农妇仍旧望着眼前的水田发愁。
    “我听说,朝廷不是派了羽林军来帮助春耕吗?怎的大娘这里没有派人过来?”飘零抬眼望了望远处的农田,不解地问。
    “这么多的地,单靠朝廷的羽林军是耕不完的。”农妇望了望她,说:“姑娘一看就是富贵之人,是不了解我们农民的苦处的。”
    富贵吗?飘零看了看自己和燕蓉的布衣,终究太干净了。笑道:“大娘别急,我们帮你。”
    “这可使不得!”农妇连声说道:“两位小姐还是早些回家去吧。这些农活,你们做不来的。”
    飘零再道:“做不来也可以学嘛,大娘就教教我们吧。如今朝廷吃紧,我们身为臣民,也该为国家尽一份力的。”
    “大娘,你看这样行吗?”飘零插好了一小片,回头问道。
    “行行行!姑娘可真聪明,一教就会。”农妇看着眼前整齐的秧苗,喜滋滋地说。
    燕蓉也和飘零一样,腰上挎着装满水稻苗的篮子,卷起裤角帮农妇插秧。炎炎烈日照在身上,虽不及夏天般毒辣,却也是汗流浃背。
    正午时,农妇招呼着她们两人进屋吃了些面饼后,三人又挎起篮子下地了。
    “李大人,这一片已差不多了。”羽林军督统关麟抹去脸上的汗水,从地中走来。俊朗的面容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辉。
    李成贤看了看西沉的落日,道:“收队吧,明日我们去那边。”
    赫连慕辰到朝阳殿中找不到飘零,只听秋桐说公主和燕蓉去了御花园赏花。心中疑惑,这种时候,她还有赏花的心情?
    直到傍晚还不见她回来,慕辰有些坐不住了,长乐宫那边派人来找,说是淑妃娘娘病了。慕辰又起身赶往长乐宫。
    第二日,飘零照旧和燕蓉去了昨日那间农舍,插了一天的秧,已有些心得,今天做起来,格外顺手。
    午时,关麟带着两名士兵来到农舍前,农妇连忙从屋里倒出几杯水招呼着三位官爷。
    “大娘,那两位女子可是你的女儿?”关麟指着田中劳作的蓝衣和绿衣女子问道。
    农妇摇手笑道:“不是不是,奴家哪里有这福气。这两位姑娘一看就是官家小姐,不知怎么的,昨天跑来这帮奴家插秧,奴家还真过意不去呢。”
    看了看时辰,农妇朝水田中的两人挥手喊道:“姑娘,吃饭了!吃完了再干!”
    “好的。我们插完这些就来!”蓝衣女子转身挥手笑道。
    关麟听这声音有些耳熟,再看转身过来的那名女子,不由的大惊,急忙跪地道:“微臣恭请公主金安!”
    两名士兵一听,立刻同关麟一起跪地道:“凤卿公主千岁!”
    农妇怔在原地,用力地揉了揉眼睛。
    “被发现了呢。”飘零吐吐舌头,拉着燕蓉从水田中走来,不防脚下被碎石绊了一下,正要往田中倒去,只听耳边“公主,得罪了。”一阵风啸,关麟已抱起她飞身掠出田外,站到了农舍前。
    “姑娘,你是公主?你就是凤卿公主?”农妇指着飘零,张口结舌。谁能想象得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凤卿公主居然会来这里插水稻?这一定是梦,一定是做梦!农妇又使劲揉了揉眼睛。
    “大娘,她的确是凤卿公主。”燕蓉已从田中走出,接过飘零手中的篮子,和声说道。
    农妇颤抖着身子,连忙跪下道:“老奴不知是公主千岁,冒犯了公主,老奴罪该万死!”
    “大娘快请起!”飘零赶忙扶起她,横了关麟一眼:“在这里,我不是什么公主,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公主,不如让微臣送您回宫吧,这位大娘的水田就交给微臣来处理。”
    飘零摇摇头:“你叫什么名字?”
    “微臣关麟,任羽林军都统一职。”
    “关麟,叫李成贤来见我。”
    飘零和燕蓉蹲在农舍前啃着面饼,农妇很有些过意不去,无奈家中又实在拿不出别的来款待面前这位高贵的公主。
    李成贤问讯急忙赶来,一见飘零连忙跪地行了大礼。
    “李大人请起。”飘零放下手中的饼子,问:“如今这里还有多少田没耕?”
    “回公主的话,年前兵部在此征调了五万新兵,都是农民出生。而现下,微臣手下的羽林军不过三万,而且多数出生世族,对农活一事也只是现学现卖。照微臣的统计,赶在夏至之前可耕之地应该占七成,剩下的三成可能只有等来年了。”李成贤是个实在人,飘零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不敢有丝毫隐瞒。
    “七成。”飘零低头盘算着,然后道:“容我回去想想。一定能想出办法的。李大人先去忙吧。”
    “微臣告退。”
    待李成贤走后,飘零带着关麟三人和燕蓉又进了水田。
    凤卿公主挽起了袖子,卷起了裤腿,白皙的手臂暴晒在日光下,细滑的小腿已被水中的杂草割出好几条口子。关麟屡劝无用,只得带着两民小兵埋头苦干。非礼勿视。
    夕阳西下,飘零抹着脸上的汗水,抬眼望去,农妇的水田已是绿油油的一片。
    “公主,您的大恩大得,老奴永生不忘!”
    “大娘,我曾听人说过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天之计在于晨。有我在,必定不让这万顷良田白白荒废。”
    关麟感动地凝视着身前的女子,一身脏乱的布衣也掩盖不住此刻她脸上贵气。只是比这更可贵的是,她有一颗爱民的心。
    “皇上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飘零随着众人的目光转向了城门外飞驰而来的黑骑。一身玄袍英气逼人,袍上的九龙图纹向所有人昭告着他的身份。
    高庸随后而至,一甩佛尘,尖声道:“皇上驾到!”
    李成贤立刻率领三万羽林军跪迎,田中劳作的农民也一同跪地,高喊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赫连慕辰没有下马,只策马来到唯一没跪的女子面前。只见那女子站在一所简陋的农舍前笑吟吟地望着自己,原本绷紧的脸也瞬间浮起了笑意。
    “凤卿给皇上请安。”飘零盈盈福身道。
    “胡闹!”慕辰下马走来,拿出一块明黄的丝帕扔过去,咬牙道:“快擦擦脸吧,朕的凤卿公主。”
    飘零笑着接过锦帕,去瓦缸里舀了一瓢清水,将脸上的汗水和泥土擦去,又回来:“谢皇上。”
    慕辰上前来牵起她的手,翻身一跃,两人骑在了马背上,绝尘而去。
    “恭送皇上,恭送凤卿公主!”李成贤再度叩首道。
    她是公主?所有人纷纷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望着那道蓝色的身影在视线中渐渐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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