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里出院后，跟莉丝乘飞机去了巴黎，因为爱因斯坦住在那里。
    那天在机场，珀赛尔没有去送他。诺曼神父安慰他说，珀赛尔只是很内疚，觉得尤里是因为他才走上死灵师这条路的。
    诺曼神父没想到的是，听他这么说，尤里竟然笑了。他抬头对诺曼神父说：“回去告诉他，总有一天我会改变他的命运，让他过上和现在完全不同的、更幸福的人生。”
    ——就是这句话，经由诺曼神父传达到珀赛尔耳中的这句话，一度让珀赛尔热泪盈眶；也是这句话，彻底改变了珀赛尔的生命轨迹。
    随着莉丝走上飞机，14岁的尤里安静地坐在她身边。这个干净冷漠如冰川的女人的表情，永远像带着一副面具。可这一次，在飞机起飞的时候，她的脸上，却一反常态出现了痛苦的神情。
    “你怎么了？”看着她变得苍白的脸，尤里担心地问。
    “可能是重力原因，我的记忆出现了混乱。这种记忆混乱导致了强烈的身体不适……”
    看着她变白的嘴唇和额上渗出的大滴大滴的汗珠，尤里赶忙把纸巾递给她。但她却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冰冷。她的手在颤抖。
    尤里习惯性地想缩回手，却没有真的这么做。他用另一只手，抽了几张纸巾，擦去了她额上的汗。
    因为太难受，莉丝连一句“谢谢”也没说。
    当飞机升入云层、飞行平稳之后，莉丝松开了尤里的手。她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儿，气色渐渐好了起来。
    “记忆调整完毕、核对完毕——但有一点，和事实有出入。”莉丝机械般地说着，睁开眼睛，看向尤里说：“根据我的记忆，你在生活中，从不与异性肌肤相触；但刚刚我抓你手的时候，你并没有抵触，是我的记忆有问题吗？”
    “不——不是。”尤里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双颊泛红：“为什么你要储存关于我的记忆？”
    “因为你很可能会成为我们的一员。对于你的记忆，越多越好。”
    “我确实是……不喜欢跟雌性接触——”尤里结结巴巴地说：“但是你是例外，我——我从没把你当成雌性——因为……因为你不是人吧？”
    “雌性？哦，好吧。我明白了。”莉丝点头，随即又问：“为什么不喜欢跟雌性接触？”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尤里别过脸去，不想说。
    “好吧，就把这一条当做你的习惯好了。另外还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想加入七日圣约？”
    “毁灭世界，就是这样。这不是你们的宗旨吗？”尤里敷衍她说。他不打算说出自己真正的目的，除了对那个不死巫女。
    “还有创造世界。”莉丝补充说。
    “那个……先毁掉再说。”尤里不耐烦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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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里坐在窗边，俯视着云层下的点点辉煌。当巴黎的灯火渐渐映入眼帘，飞机穿过薄薄的云层开始降落时，他终止了回忆。
    飞机着陆后，赤霄站起来，想拉尤里的手一起下飞机，却被尤里甩开。
    “别碰我。”他轻声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这个不想被女性触碰的习惯还是没有变。
    “怎么了吗？”赤霄不满地问。
    “我一直都是这样。”尤里说着，走下飞机。
    “为什么来巴黎？有人来接我们吗？”赤霄跟在他身后问。
    “没有。你能不能别再跟着我了？你很烦。”
    “我不觉得啊。”
    “你——从没见过这么缠人的家伙！要不是看你是个女的，我早就——早就——”
    “早就暴打我一顿了，是吧？”赤霄嬉笑着说。
    尤里白了她一眼，算是默认了。
    “尤里，把我当成情人怎么样？”赤霄突然说：“我爱上你了啊。”
    “少在我面前演戏。”
    “那至少——当妹妹怎么样？”
    “妹妹”两个字，如五雷轰顶，尤里看着他，眼里开始堆积杀气：“你还不配。”
    “怎么？看来你真有个妹妹呢，比情人还重要的妹妹吗？”赤霄笑了，轻快地跳到距他一米之外。
    尤里停下脚步，警告她说：“我现在正在尽量克制我想杀你的冲动。趁我没改变主意前，从我眼前消失。”
    赤霄知道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她摆了摆手，跑开了。
    尤里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正在这时，落雨了。
    ——乔托，知道我的过去的人，除了珀赛尔，就是你了——是啊，我的过去，关于我的妹妹雅莲娜，关于我那个怎么也改不掉的习惯……
    乔托……爱因斯坦……
    他不明白当时14岁的他为什么会对那个化名为爱因斯坦的秃顶作家乔托倾吐心声，现在也不明白。难道真的像他说的，这只是一种购买——用自己的故事去购买他的故事？但是那个男人，那个丑陋的男人，为什么会给自己一种无论怎样都无法磨灭的亲和感？
    尤里不得不承认，第一次见到乔托时，被他丑陋的五官吓到了。他之前所接触的人，基本都是帅男美女型的，双子就不说了，他的养父母、珀赛尔和诺曼神父都是外表出众的人；而其他人，即使算不上美型，也都看得过去，没有人像乔托这样，体态臃肿、驼背秃顶、满脸皱纹、左眼因为青光眼而失明，笑起来嘴歪眼斜。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听说尤里要拜自己为师学习死灵术后，坚持要先互讲一百个故事。
    “奇怪的人……”尤里想着，却在微雨里露出了暖和的笑。因为这100个亦真亦假的故事，他了解了乔托漫长的一生；同样的，他自己的一切，也都展现在了乔托眼前。
    他记得在讲第92个故事时，他说出了雅莲娜的名字。他对乔托讲了他的过去，没有任何隐瞒的过去。他说，他手上一直留有雅莲娜临终前的触感。每当有异性触碰时，那种触感就会强烈到如同电流直接刺激心脏般，令她痉挛。他就会仿佛又回到那天一般，听到雅莲娜的尖叫，看到雅莲娜的脸，还有——那个猩红的、染血的房间。
    “即使成为死灵师，你也救不了她。”乔托用苍老而和蔼的声音说。
    “我想成为死灵师，不是为了这个。”尤里说：“因为不死巫女，我要见她。”
    “为什么执着于不死巫女？”
    “因为她是最强的黑巫师。我想得到她的帮助。”
    “你想得到什么帮助？”乔托问。
    “回到过去，避免死亡。”
    “这不可能。你疯了吗？”
    “既然不死巫女能干扰轮回，为什么不能干扰时间？更何况，除了她，我想不到第二个可以做到这些的人了。”尤里说：“她开辟了一个时代，她将改变这个世界的历史，或许她甚至可以重塑这个世界。她是相当于神的存在。”
    “她不可能做到逆转时间。”乔托摇头说。
    “但她有无限的时间去想怎么逆转时间，或者，仅仅是把我送回过去。”尤里坚持说。
    乔托一边摇头，一边怜惜地看着他，说：
    “孩子，你一直没能从那天的阴影里走出来。你要做的，应该是看向未来——”
    “我的过去限制了我的未来。”尤里冷冷地打断他的话说：“我活着，就是为了找到一种让我的亲人避免悲惨命运的方法。”
    “但那些都已经发生了，你不可能再改变什么了。”
    “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但现在不同了。以前我还认为人死了一切就都终结了，现在不也证明这是错的吗？不死巫女让我看到了另一种可能——人类没有所谓的极限。”
    乔托看着他，深深叹一口气说：“孩子，你果然是，被伤得太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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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老头儿，应该还活着吧？”尤里低声说着。
    “每次需要新的躯体时，都会事先征得对方的同意；从不使用伤害转移巫术；向来都是真真切切地感受黑巫术对身体造成的任何伤害——乔托，你果然是个笨蛋——不，再加上无法抑制伤害自己的冲动——乔托，你是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尤里说着，脸上露出了怀念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