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往事,奠念谁的灵魂 第一百二十四章 容华谢后,不过一场山河永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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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凄迷,冷雨淅淅沥沥。西钥香染才从惊惶梦中醒,就接得皇甫极传召,匆匆收拾后直直往宁心殿去了。
皇甫极怎会一大早就召见她西钥香染?西钥香染着实猜不透,一路快步走着,亦不敢看身后的夏绾一眼。“陛下。”西钥香染见得宁心殿外齐齐立着一排御医,心里难免一惊,但还是掩了诧异,装得关切模样走至皇甫极床榻。
“染妃。”皇甫极艰难地说着,向西钥香染颤颤地伸出手。西钥香染见状赶忙迎上去,握住皇甫极发颤的手,柔柔地放在自己手心。“陛下,身子可还舒适?用过早膳否?”皇甫极气若游丝,整张脸惨白得毫无血色,看得西钥香染一怔,却只忍着眉微微浅笑。
“染妃,朕只望染妃之后一切安好,不负了朕对于染妃厚爱。在这皇宫之中,能听朕倾吐与轻歌爱意的,大概就只有染妃一人了。朕心里的那些愧疚无奈,大概也只有染妃一人能明白。朕以为,朕对于她们的亏欠,今生是无法还清了,只盼来世,朕还有缘再遇她二人,不生在帝王之家,不曾受那千种约束,只平平淡淡,度了一生。为自己而活,更为了朕心头之爱而活。”
皇甫极,原来你也会生出这样的念头。
西钥香染面露不忍,轻抿嘴角,缓缓地安慰道:“陛下,臣妾相信,若有来生,陛下定能寻得一人,白首不相离。”可说得心里万般纠结,是否皇甫极真的值得这样安逸地离世,他加注于她西钥香染身上的苦痛,她是否应该在此时谅解?谅解他过去的冷酷狠绝?还是谅解他夺走了她爹娘性命?
她本想看着皇甫极极其苦痛地死去,看着他直至生命最后一刻都不得安心,如此才不负她当初入这皇宫所立下的誓言;可偏偏,她听进皇甫极对夏侯青芜及陆又柔的一番用情,她再无法独断地去评判眼前的这个君王。若是皇甫极曾有残忍狠绝的一面,那他现在也有了柔情悲戚的一面。
西钥香染该如何抉择?
西钥香染回过头,幽幽地看向墙壁上挂着的那幅画,看着皇甫极隐在画中的爱意,轻叹一声。夏侯青芜,你会原谅皇甫极吗?会原谅他当初的犹豫不决吗?皇甫极这些年所做的一切,真的能化解了你当年的不甘与绝望吗?
西钥香染不清楚,在夏侯青芜与皇甫极细腻的情感之间,究竟谁亏欠谁更多。她只明白,眼下她无法完成西钥元羽所托,她只能听得皇甫陌所说,待事情发展,任着皇甫治继承九方王位,任着九方统治大权落入钟离手中,再看钟离如何处理朝廷内外势力,看她与皇甫陌将会如何。
“咳咳,咳咳咳,青芜、又柔…”皇甫极痴痴地唤着名字,顾不得嘴角因咳而沁出的血。“陛下,臣妾想,宸妃娘娘会原谅陛下的。就算当初的宸妃娘娘无奈,也应该知道,陛下从来都不是那般薄情之人。怪只怪皇后娘娘她……皇后娘娘她太在乎陛下,爱之深恨之切,才会对宸妃娘娘如此。臣妾若是宸妃娘娘或又柔姑娘,定会明白陛下的纠结,有些事情本就不是陛下之错。”
西钥香染柔柔言语之际,钟离已接得御医报来之讯,皇甫极身子愈发虚弱,只怕是撑不过今日了,急得立即从清宁宫动身,不顾一切地赶向宁心殿。
皇甫极听得西钥香染话语,不免凄凉地叹息,仿佛夏侯青芜绝望的喊叫就在耳边,仿佛陆又柔绝望投湖的场景已在眼前,他甚至又回到了当初抱着陆又柔从湖中捞出尸身时的场景,满脸是震惊,满脸是愧疚。
“……”皇甫极落寞地闭眼流泪,被西钥香染握着的手也愈发冰凉。西钥香染看得皇甫极这般模样,眉头微微地皱起。不,她不想原谅这样的皇甫极,她不会原谅这样的皇甫极,就算他再是可怜,再是凄惨,她也不会就这样轻易地忘却了皇甫极曾带给她的苦痛,永远不会!
她可是百里子芊,是万俟夫晏手下最为冷酷的细作,是那个应残忍到最后一刻,从来不会犹豫的百里子芊。
“可是陛下,”西钥香染俯身,将脸凑至皇甫极耳边冷冷地说:“臣妾本来就不是宸妃娘娘与又柔姑娘,又怎会原谅了陛下所作所为。陛下莫要忘了,臣妾可是来自羯疆,来自那个曾被陛下攻打过一次又一次的羯疆,自臣妾的额娘因刺杀陛下不得而惨死帐中那一日起,自臣妾成为羯疆细作的那一日起,自臣妾假冒公主和亲入宫那一日起,臣妾就下了决心,终有一日要将心中仇恨向陛下讨回来。而如今,臣妾心愿得偿一半,剩下的,只待陛下离世后,臣妾再向治、向整个九方皇朝好好地、一点点地讨回来。故陛下只管安心离去便是。”
皇甫极听得西钥香染在耳边冷冷的言语,忽地浑身一怔,惊讶地看向俯在自己耳边、面色冷绝的西钥香染,似是想说什么般,狠狠地颤抖着身体。
对,这样的皇甫极,才是西钥香染最想看到的皇甫极。西钥香染冷笑着,看向因她话语受了刺激,颤抖着身体激烈喘息的皇甫极,心里生出一股伴着罪恶的畅爽。“呃!咳,呃…”皇甫极就那样怔怔地看着西钥香染,一番话卡在喉中,挣扎着还不曾说出口,就已断了气。
“……”西钥香染看得双目睁大,一脸震惊的皇甫极,脸上已复了淡然。她轻轻地松开握着皇甫极的手,伸向皇甫极睁大的双目,轻轻地替他合了眼。
“陛下!”钟离猛地推开木门,急急地冲向了皇甫极床榻。可映入眼帘的,却是坐于床榻的西钥香染缓缓回头,满目凄凉的神情。“陛下?陛下!”钟离不想自己竟连同皇甫极说一句别离的机会不曾有,皇甫极便这样离了人世。
“陛下。”钟离软软地倒在皇甫极床边,轻轻地抚着皇甫极侧脸,眸间尽是哀伤。仿佛就似她料到了这离别,却料不到自己失控的情绪般,一行泪缓缓地滑,落在皇甫极尚是温热的肌肤上,象征着最后的、她给予他的告别。
皇甫极,洛基四十四年,卒于承乾宫宁心殿,享年六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