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幽幽地辐照大地，男子推门而入，迈着轻轻步伐朝倒在地上的西钥香染慢慢走来。看着浑身发凉满脸是汗的她，嘴角勾起一丝笑。弯下身去，将她抱起安置床上。
    男子一手抬起，撩开她额前浸湿的头发，抚着她苍白的脸颊，一举一动小心翼翼。
    是如何的感觉？温暖得让人安心，又那么似曾相识。
    西钥香染坠入黑黑梦境之中，她想睁眼，可尝试几次后才看见自己惶惶坐在羯疆的湖畔之旁。耳边是呼啸的秋风，瑟瑟地吹着大地的荒凉。
    羯疆的秋天向来萧寒。才十月，这漠中的湖畔上已泛起袅袅白雾。百里子芊穿着一身厚厚的裘裙，坐在光秃秃的树枝下，小脸冻得发红。“额娘今天也不能来陪我了。”百里子芊自言自语地说着，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捡起面前一片落叶。
    树干为何会舍得让树叶如此离开？它们脱离枝干最后不也会如斯消亡了吗？百里子芊看着手里残破的枯叶，心里没来由地有些难受。
    “其实，你们也不想走的对吧？”百里子芊继续自言自语道，然后看着地面上的一层枯叶笑了起来。“1、2、3、4…”她抬起右手指着自己前方的那堆枯叶，开始认真地数了起来。薄薄的雾忽然被一阵猛烈的风给卷开，地面的枯叶也随之纷纷飞起。
    百里子芊冻得站起身，双手捂住了自己红红的小脸。看着这漫天的枯叶在半空中飘着，心里说不出来的凄凉。可这乱舞的枯叶之中，却忽地多了一个人。百里子芊好奇之时，那张脸已经出现在面前，由之前的模模糊糊渐渐变得清晰。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百里子芊看着面前的人，往前迈了一步。盯着对方好看的眼睛，露出一个灿灿的微笑。“你不怕我伤害你？”小男孩看着百里子芊的脸，眼神里流出疑惑；这样可以对其他人展露笑容的人，这样单纯洁净的面庞，他第一次看见。
    “我知道你不会的。”百里子芊牵过小男孩的手，拉着他坐在了自己之前的位置。而男孩也没反抗地坐了下来，靠在秃秃的树干上，表情一脸凝重。
    “怎么了？是因为太冷了？”百里子芊看着对方的鼻子冻得通红，索性取下了围在自己脖上的裘毛，套在了对方的脖颈上，暖暖地开口再问道：“还冷吗？”
    “…”男孩对着百里子芊纯粹的视线，不自觉地别过了头。“才、才没有觉得冷，本、我只是、只是太无聊才来这里散心的。”百里子芊看着他别扭的表情，长长地“哦”了一声。
    “你是中原人吧？”她看着他的装扮，和脸上的轮廓，问出了口。
    男孩转过头，看向百里子芊的脸，犹豫了几秒，才点了头。“放心，我不喜欢你们的皇帝，可不代表我厌恶同龄的伙伴。所以，我不会伤害你的。”男孩听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百里子芊嘟起小嘴，不明所以地看向身旁的男孩子。“我还是第一次遇见了不反感中原人的羯疆人。”百里子芊听后更是皱起眉，不满地开口：“我反感，厌恶你们的皇帝霸占了羯疆那么多土地，厌恶他逼着我们迎接他来此狩猎。可是君王和百姓始终还是有所区别。虽然你们的君王让我生厌，但我想并非每个中原人都想霸占羯疆的土地。就好比西钥王庭总想夺回之前被割让漠南一带，可我们这些平民却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活。这不是同样的道理？”
    男孩露出一个欣然的笑容，“那不叫做‘我们的君王’，他叫皇甫极。”
    “我才不在意他叫皇甫什么，反正我就是厌恶他。”男孩看着百里子芊义愤填膺的模样，收回了嘴角的笑容。“那你会不会也厌恶我？”百里子芊捡起前方的一片枯叶，装作犹豫的样子。
    男孩像是发现了一般，凄凉地站起，装作要走。却被百里子芊敏捷地拉住手臂。“不会，只要你常来这儿陪我，一定不会的。”男孩转过身，看着百里子芊目光里那急要溢出的期待，带着一个温暖的笑对着她点头。
    可战争过于残酷，残酷到两个孩子才刚刚觉察彼此情愫就狠心打破一切。洛基三十一年，羯疆刺客偷袭皇甫极不成败露身份。致使皇甫极迁怒于羯疆王庭，下令尉迟荣举兵覆灭漠中羯疆部族。
    “好害怕，大街上同胞尸体遍布。而且、而且，子芊现在是孤儿了。”百里子芊第一次那么慌张，第一次觉得自己像是失去一切般绝望。而那个男孩子就那样站在寒池畔，抱着怀里焦躁不安的她一句话都没说。
    “我不要，战争又如何？我只愿额娘和爹爹再聚一起，只愿帐篷里三个人还能再有说有笑。”百里子芊满带哭腔说着，男孩子皱着眉，眼里流露出一丝哀愁“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让百里子芊忽地从他怀里钻出，仰起头不解地看向他的脸。“对不起，现在的我什么都不能做。而且因我是中原人之故，明天就须离开羯疆。”百里子芊听得男孩一番话，眼泪“啪嗒啪嗒”地从脸颊滴落。
    “我、我是不是永远都再见不到你了？”百里子芊伸出手想拭去自己眼眶泪水，可眼眶却愈发湿润。她不甘心，执着地拼命地想拭干脸颊上的泪。男孩皱眉握住百里子芊的手，再次将她拥入怀里。“我会回来，会来这里找你。”
    百里子芊在他怀里抽着身子，“可是，我连你的名字都不曾知道。以后要是再也找不到了该如何？”男孩听到这句话，眉间微微疏开，露出悲伤的笑。“墨玉涵，我叫墨玉涵。”语毕，便从腰间取下一黑一红两块玉佩。“这对玉佩是娘亲在我出生之时便赠与我，这墨玉便是我名字来由。这块红玉，我一直盼着赠予自己重要之人。”
    墨玉涵打开百里子芊一只手，将手间红玉放在了她手心。“现在我将这块红玉赠予你，所以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你，一定会的。子芊，等我。”
    “玉涵、玉涵。”躺在床榻之上的西钥香染意识混乱地唤出梦境中的名字。墨玉涵的那张脸，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她此生必不敢相忘。
    皇甫陌坐在床榻边，听着西钥香染这一声声的“墨玉涵”，浅浅笑起。伸出手从自己腰间拿出一小白瓷瓶，取下顶盖，便将瓶中药水尽数饮入口中。而后慢慢弯身，贴近西钥香染脸侧，用手抚住她的下巴，将面前小嘴轻轻打开，便覆上了自己柔软的唇瓣。
    “唔。”西钥香染感知口中似浸入了寒凉的液体，还似伴着一团温热在其间翻搅，呜咽了一声，便将口中寒凉之液悉数咽了下去。
    皇甫陌这才收回自己的舌，分离彼此贴合的唇瓣，直起身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带着笑意、向着床榻上的西钥香染轻轻道：“真是让人操心。”而后用手拭去了残在她唇边的药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