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章 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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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天。
尘世万物俱息时分,夺得皇兄王权的二王爷泰临却在自己落绯宫的花园中轻声呜咽。
或者不能算他夺得,因为真正意义上理应是皇兄拱手让予他的!取下王冠,随性弃置扔地,完全一副施舍的姿态!
泰临心很不甘,又无法制止对方贯来的蔑视,最后只能卑微屈膝去捡拾被丢掉的东西……他真的不甘心啊!每当在极其无助时都会崩溃情绪的他这次亦不例外地流出热泪,悲叹自己如同小丑般的阴暗角色永无更改。
但是……皇兄说父王向自己说对不起?!怎么回事?泰临那刻被震惊了,直到现在他也觉得耳朵会不会错听成幻音,太失真的话实在难以相信!他想再问问皇兄先前几秒的话到底讲了什么,以确认心中的疑惑;不过对方渐行渐远,步履虚渺浮离似乎迈往幽冥深处。
受到感染的泰临自觉内心无所无依,初获帝君铁证的他并没设想中的开心得意,相反越加意灰情殇!他清楚最终他并非需要眼前的死物和俗不可耐的王座——
他真正渴望拥有的是皇兄失去的幸福!
幸福的类型有很多种,亲情、友情、爱情……这些统统都被皇兄包囊一身,自己好羡慕,好羡慕!原以为即使没有亲人的关爱,自己也有友情与……值得暗恋的人,事实却证明全部皆属臆想!接管王位的自己终究依旧什么都没有!
这才是使他伤心痛哭的缘由。皇兄道父王爱自己,可爱与不爱就如今来谈丝毫不重要了。上天让他和父王此生为父子是他二人几世修得的缘分,情份把握失当铸就遗憾留剩下的只是红尘光界中一点印记。无论皇兄说什么,亦或许父王真由于什么冷淡漠视自己已没任何价值!
例如牧阿苏,泰临记起曾在监牢外闻知他的秘密:怀孕的异类。但就是这个怪物改变了皇兄骄傲恶质的心性,为他丢失了魂!然而爱恨不过心灰间。很多人很多事,一旦错误就无法回复原初,空余下苍凉……
“呵呵……活该……”泰临望着手里紧握的王冠出神,顷刻爆响笑声,似乎嘲笑旭唯的愚蠢。笑着笑着,他随即又黯然神情,抖擞了哭颤;其实他哪有本事评论皇兄,对方再不济再错也曾经坐享过那些美好事物,比起阴暗中自舔伤口的自己胜过万千倍!
泰临深深呼出口气,刚欲伸手擦干脸庞上的泪迹,谁料,身体竟突然向后被拥进了个温暖的怀抱里!他顿时呆愕,因为背后那健实宽阔的胸膛传递到他身上的体温异常熟悉!
没几秒,搂抱他的人将他拥得愈发紧,热气呼到他的耳旁,他听见——
“殿下在外面夜坐,要记得多穿件衣裳,否则会着凉的。”
低沉含磁的柔和男声他做梦都不可能忘记。泰临紧紧闭上眼睛,从闭拢的眼缝逐渐流下更汹涌的泪水!
“殿下,你别哭了。”荆棘低垂眼帘,难以面对不断哭泣抖动的少年;双臂把他抱得很紧,希望以此能安慰激动的人。
“……你居然回来了?”带着哭腔,泰临冷冷地讽刺荆棘的行为,“你居然还敢回来?你以为本王不知道你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殿下?”诧异于泰临直言直语的荆棘未放开怀抱,等他继续说下去。
“敌军轻易闯进营区,先陶亮被奸细杀害,后牧阿苏跳崖,唯独你没事发生,你还想在本王面前装无辜善良吗?”
“原来……你猜到了。”荆棘佩服少年的洞悉力,“那你准备拿我怎么办?”
拿你怎么办?泰临霎时怒火燃旺,猛地使力甩开男人的环搂,转身瞪向对方没了冷静:“拿你怎么办?应该是本王问你‘你想做什么’才对吧!你这可恶当诛的恶贼奸逆,敢在我前凉潜伏数年窃取机密,若论处理你的刑罚车裂凌迟都嫌轻判!”
荆棘默不吭声,待泰临宣泄悲亢的情绪。
“你的计谋达成还回姑臧做啥?能抵御你们前赵的大将已经没人了,何况这里一切机密尽在你的掌握里,你还回来做什么?是不是要刺杀皇帝,让前凉动乱好使你们的大军一举攻入啊!”话到最后,泰临猖狂悲亢的笑起来,“真悲剧!谁会怀疑到外表憨厚的荆棘是心怀鬼胎妄图颠覆朝野的恶狼!你知道吗?在天牢时我偷听见皇后牧昭罗跟一个犯人的对话,得晓很多事,就算有些尚不明确只要用脑筋思考推敲便能得出结论。你们出征那天我在牧阿苏马边提醒他小心,那个笨蛋竟不明所以。想想也是,一个是他妹妹,一个又是他当做好友的你,他怎可能对你们产生疑虑,所以他跳崖自尽的消息传来我一点也不意外。”
“殿下,你很聪明。”和某个人不同。荆棘这般想着慢慢朝少年走近一步,俯视他,“既然早知道,干嘛不直接跟牧阿苏挑明?”
男人的问句使泰临闪烁了目光。是啊!为什么没当众挑明了……哼!他随后冷哼:“挑明什么?把内情林林种种悉数讲出来?说给谁听?如果说给牧阿苏听难保他不认为我挑拨离间,先莫说你,他绝对不会相信自己小妹有陷害他的心!光这点,相反已令我背上污名!”
荆棘望着言不由衷飘忽眼神的少年,非常清楚相处几年的泰临真心话并非他所说!“殿下其实很自私。”
什么?!泰临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荆棘刚才的一句怪言:“我自私?”惊讶得让他忘记对自己加上‘本王’的尊称。
“难道不是吗?你害怕我被人发现,明知我有隐晦但为保我安全宁可不说出实情,你在乎我而任由更多人送命,你敢说你不自私?”荆棘淡淡打量着眼前瘦小的少年,口中讲述的话完全能起到很棒的打击作用。
“你这狼子野心的混蛋胡说八道!我会在乎你?”泰临惊怒,瞬间涨红脸,又羞又恼的握紧拳头想一下砸上男人那张看似憨厚实则暗藏阴险的脸!“我只是不愿意背负口贱造谣的名声罢了!像你这种不忠不义的人死了就死了,就跟老鼠一样的龌龊!”
荆棘对于少年辱骂的话充耳不闻,淡定平静的样子如同完全没听见似的。
泰临骂了一通,累了发觉咆哮多没意义,举起手里拿稳的帝王宝冠让荆棘看个仔细:“皇兄走了,从今天起我就是前凉正牌的皇帝!你有什么冲我来,我倒要好好看看你本领多大。”哪怕被杀也只是一刀解决的问题,泰临丝毫不畏惧会否立即被荆棘捅死,因为作那些无用功不具价值!
泰临并不晓得挺直背脊的自己在男人视野里就是副慷慨赴死的大无畏精神,哭肿的眼睛早已泛滥着失落与悲苦:那些全是年年月月沉积渐深却由于荆棘频繁侵入临界点而爆发显现的绝望。荆棘眼睁睁的看着他,突然胸口抽紧,绞痛得难以忍受的窒息!
“啊……”泰临轻轻尖叫一声,因为荆棘这刻居然凑上前在他额头上亲吻了一下,继而自己的身体亦再度给荆棘抱紧。被惊吓到的少年手一抖,便把王冠掉落地上。
“殿下,在这段时间里我曾经想过很多的往事。”将少年不留罅隙地紧嵌进怀中,男人继续道,“其实我乃前秦人,幼年和殿下你一样不被人喜爱不被人在乎,当唯一心疼我的娘死去我就下定决心要做番大事业,让以往忽略蔑视我的人知道他们眼中的怪物不是无能之辈!来到前凉,好在英雄不问出处,我成功通过甄选成为先皇身边的侍卫,来不及高兴任务顺利就被他派给你做近卫。我开始时很郁闷,想是否露出了马脚,不然他怎会命我侍候个不受圣宠的皇子。后来我才渐渐察觉先皇并非怀疑我而是关心你!每次他都会让我多多注意你的健康安全,又不准我告诉你他吩咐我办的事,我很奇怪他为何这么做直至现在都不懂,不过我看得出他是真真切切的爱护你。先皇好像很宠你母妃,事实却待商榷,你母妃不是良妇但依然得宠幸,我想先皇是希望利用得宠的她在别人面前让你不受欺负……”
“我没兴趣听。”泰临在他怀中尽力转过身背向他,“我根本不想知道你们都是些什么人。”
“……”荆棘抿抿唇,“我确实不是好人,殿下提防我是应该的。我要恭喜殿下你众望所归登上龙座。”
“……”泰临不语。
沉寂哀伤的少年勾起荆棘莫名的回忆,记忆片段中突然出现了在草原上牧阿苏赞美他的话——虽说罕见稀少些,但很漂亮,颜色很美,就跟夜空一样美……初听觉得怪异的形容却让荆棘激动了冷酷的心灵;而怀中的少年亦说过类似的话,这样的话让荆棘很开心,那感觉和娘亲在世时给予的温暖极其相仿!
他们……才是最完美无缺的存在!
“殿下,我还想问你一件事:你果真想当皇帝吗?”
“废话!谁不想当皇帝!现今我夺回本该属于我的位置我肯定要当!”泰临口吻非常决绝。
“那好。”
“好什么?你要杀我?要杀就快动手,反正你这个念头不止出现一两次了!”音刚落,又有眼泪大肆涌出。
荆棘沉默,蹲下身为泰临捡起不慎掉落的王冠再从后抱紧他将王冠塞进他的手里,然而随王冠一块递入他手还有把质朴的弯折小木刀!这是……泰临惊愕地紧盯那把小刀很久没说得出话来,此时耳畔有人轻声讲述:“这柄刀我为你随身保管着,现在我再次将它送给你,请你别再丢掉它了;至于皇帝之位,你若想坐就好好坐吧!我不会出卖你令你陷入危险境地,我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保护你!但我只给你十年期限,十年后我来接你,到时希望你一定要跟我走,浪迹天涯无牵无挂。”
环绕泰临的手臂放开,背后的温度也慢慢减低……
不知过去多久,久到泰临已明瞭男人离开远走,他也只盯着手里的王冠与小刀不曾回首……
十年吗?
他喃喃道,木然的表情已无分喜乐哀愁。
此时,东方天空的边际隐隐呈现丝丝朦光,似乎就快天亮了……
仿若象征新生的黎明微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