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秋霜  第1章 络绎如浮云(三)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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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痕,你家郡主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竟然会半夜里突然发起高烧来,不省人事?”
    寒冷的深夜,昏黄色的烛光映照着宇文琬璃苍白的脸,她秀美的眼睛紧紧地闭着,脸色如死灰,了无生气地躺在锦床上,被一条锦被紧紧地裹住,死灰般的脸色中透过了绝望的衰败。夏侯玄守在床边,修长优美的手指小心而细致地抚摩过她苍白的脸,沉稳的眼睛里透过了一丝平常不易见到的着急。他冷冷地望了还在一旁哭泣的银痕一眼,幽冷的眼色中有了一抹责怪的神色。
    “皇太子殿下,您一早就知道皇上应允了郡主殿下的婚事,要把郡主作为牺牲,许配给慧王殿下,是吧?”
    银痕用手背草草地擦干净脸上的泪珠,语调阴冷,清秀的眼睛狠狠地剜了夏侯玄一眼,强硬地反问,全然没有奴婢对主子应该有的恭敬。
    “祖宗留下的江山社稷,我们这些做子孙的,只能是好好地守着,不能把尺寸让给他人。璃儿必须作出那么大的牺牲,虽然会委屈她,但总有一天我会把她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地接回来。”
    “你走吧,你是皇太子,你有你的责任,可是我也有我选择的权利。请你出去吧,我真的不想再见到你了,我没有必要再去苦心孤诣地艰难去爱一个本来就不应该爱上的人。”
    宇文琬璃睁开了眼睛,秀美的眼睛里黯淡无光,颜色冷冷地望着夏侯玄怯弱的眼睛,平静淡然地说出一句话来,利落地打断了夏侯玄理直气壮的言论来,神色一直安静平和,只是脸色却越来越苍白衰败。
    夏侯玄惊讶地望着宇文琬璃苍白衰败的脸,内敛的眼睛一下就失去了方才的锐气,沉默地把眼睛低垂,俊秀的脸上多了一分怯弱的内疚。
    “璃儿,对不起,我也有我作为皇太子的责任,我必须履行,即使我已经一无所有,可我也要想方设法保住夏侯家的皇位。”
    “啪!”
    “够了,不要再说了。皇后娘娘已经在清宁宫里给我说明了这一切道理和含义,我实在不想再听你在这里罗嗦地重复一次。皇太子殿下,我果然没有想错,在皇位面前,你和皇后娘娘都是一样的,不惜一切代价保存,即使要牺牲我宇文家。皇太子殿下,我想我可以很清楚地告诉你。我和你一样,已经一无所有了,我唯一剩下的,就是宇文家。我会同你一样,不惜一切代价,就是粉身碎骨,也要保存宇文家。”
    宇文琬璃脸色冰冷,反手打了夏侯玄一巴掌。她淡淡地看着夏侯玄俊秀的侧脸上鲜红如血的掌印,如新烙的烙印般狠狠地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笑了,苍白干涸的唇边缓缓地洇开了一个阴冷的微笑,秀美的眼睛里的哀伤瞬间熄灭,变成一堆死灰,安静流淌在眼睛里殷红的血管中,没有停息。
    “太玄,你走吧,从你决定保江山而弃我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今天会有这样的结果。”
    “郡主殿下,皇太子殿下也走了,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银痕清秀的眼睛里含着晶莹的泪水,一眼担心地望着神气虚弱的宇文琬璃,体贴地把厚重的袍子披在郡主身上,努力地想把一点温暖带给全身体温冰冷,神色虚弱的她。
    “事到如今,我还能怎么样呢?难道抗旨不嫁么?现在我宇文家还在他夏侯家的势力范围之内,我能作出这样忤逆的举动么?做了,只会给宇文家更早地招致更大的祸害而已。”
    见夏侯玄脸色惨淡地走出飞霜殿以后,宇文琬璃低下了高傲冷漠的眼睛,软弱地任由黯淡的泪水从脆弱的眼睛里滴下,划落过白皙得近乎是病态苍白的脸庞,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在闺阁里痴想着可以乌鹊双飞的纯美爱情,在残酷的现实前,也不如那高高在上的至尊皇位重要,被野心狠狠地从高处摔下,摔了个七零八落,却还闪烁着暗淡可怜的光环。看来,真如母妃所说,除了强大的家族以外,没有任何人,任何事,任何东西,会对自己不离不弃,永远相随。当然,这也包括了宫闱里互相利用,谋取利益的爱情。
    “郡主殿下,您还是不要想得太多了。皇太子根本就没有诚心要和殿下相守的,皇后娘娘这样把话挑明了,反而可以让殿下更早看清楚,看仔细皇太子的真面目,重新觅得一个良人,相亲相爱。”
    “哦,妹妹如何哭了?妹妹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贵族美人啊。连哭的时候都哭得别有一番风韵,楚楚可怜,如一枝梨花带雨,纯洁不可方物,真是迷倒这世间的所有男子,连姐姐一个女子见了,也有我见尤怜的感觉呐!”
    宇文琬琪高傲地抬起头来,冷冷地睥睨着还在床头边上软弱哭泣的妹妹,一抹残酷的满足占据了她的眼睛。她用尖细的护甲用力地捏着妹妹白皙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冰冷而缓慢吐出字句,弥漫着最狠毒的嫉妒。
    “你这个狐媚子今日也尝到了被最爱最重视的人背叛抛弃的锥心之痛了么?二十年来,你日日夜夜让我经受着这样狠毒的折磨。小的时候,你才学惊人,容貌绝色,是所有人疼爱关注的对象,所有的人都把宠爱的目光留给了你,把冷漠留给了我。你高高在上,不但爹娘喜欢你,兄长喜欢你,长辈喜欢你,连皇上和皇后都宠爱你,让你享受天之骄女的荣誉;而我,只能和一个老嬷嬷在一起,过着连奴婢都不如的生活。看着你,没有人,包括千辛万苦生下我的娘亲,会想起宇文家还有一个女儿,她的名字叫什么?对哦,说到这,姐姐又想起来了,妹妹是一生下来就被大祭司亲自赐名的,说你是一个像琉璃珠一样珍贵的小姐,会给宇文家带来无上的荣耀,所以,你的名字就唤做‘璃’。而我呢?十岁之前,我还是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下人们见到我,不会唤我一声‘郡主殿下’甚至是‘小姐’,都只是直接唤我做妮子。说到这儿,姐姐还得感谢你,若不是你给了我‘琪’这个名字,娘亲恐怕是一直都不想给我一个名字,把我记入玉牒呢!”
    宇文琬琪冷冷地笑着,笑容在话语的深入中逐渐阴郁,弥漫着刻骨铭心的怨恨:“可是,我最疼爱,最信任的妹妹却是我最爱的夫婿梦寐以求的女子,妹妹,你给姐姐说说,这讽刺么?”
    宇文琬璃迅速地收拾起自己的脆弱,抬起一张泪光莹莹的柔弱笑脸,很努力地笑了笑,苍白的嘴唇却在以缓慢的速度变成淡淡的青色,望着姐姐的目光更加柔和,也更加愧疚,还有更多的不舍。的确,在受尽委屈和苦难的姐姐面前,她压根儿就没有申诉的权利。如姐姐所讲,她根本不是在帮姐姐,爱护姐姐,而是在更无情地伤害她,重复地在她温顺的心上割刀子,旧的伤还没有好,她又眼疾手快地补上新的伤痕。这么些年来,姐姐孤单一人沉浮在后宫的斗争之中,一定活得很不容易吧?
    “姐姐,你说的没错。一切的罪都是任性的我闯出来的,却一直要姐姐承担,确实是有失公允。这样吧,姐姐。我这个做妹妹的,用我的命来赎我对犯下的罪,你说这样,好么?”
    淡淡的青色,仿佛是有了生命,在她的身上缓慢而有节奏地行走着,温柔地抚摩过她每一寸白皙柔嫩的肌肤,带给她侵蚀般的痛苦。话说到最后一个字,那淡淡的青色就已经行走到她秀丽的眉眼之间,连乌黑如子夜般的青丝都诡异地泛着青色的光泽。在纯青色光泽的笼罩下,宇文琬璃美丽得圣洁,却也诡异得惊心动魄。
    “郡主殿下,您就究竟服下了什么样的毒药?殿下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傻事,您不是说过要尽自己全部的努力去保存宇文家么?怎么现在就来自寻短见?”
    “好银痕,莫要哭了,我这是在赎罪,赎我自己犯下的,无可挽回的罪。这样罪孽深重的罪,一定要用血,才能清洗干净我身上的孽。”
    宇文琬璃温柔地抱住银痕还在惊恐哭泣的清秀小脸,青色的手指手势轻柔地擦去银痕脸上的泪珠,笑得柔和而平静,已经全然没有方才的高傲冷漠,只剩下眼睛里一片沉淀之后的安静落寞。秀雅的眼睛没有任何眷恋,嘴唇轻微地翕动着,似乎在回忆着儿时的一首古老歌谣,努力地想用恬美自然的声音唱出来,却已经发不了声了。她安静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平静的遗憾,把头轻轻摆在银痕左侧的肩上,温和地闭上了眼睛。
    “郡主殿下,郡主殿下,不要丢下奴婢一个人在宫里。没有了殿下,奴婢怎么活?来人啊,快点来人啊,郡主殿下她晕过去了,快点来人救她啊!”
    银痕颤抖着手指抚摩郡主那已经开始冰冷的绝色容颜,固执地抱着她大喊,试图用自己来温暖郡主身体上的冰冷,晶莹的泪珠一滴滴滑落,坠在郡主如蝴蝶般轻盈优美的睫毛上,闪闪冒着凉气。
    一群在外等候的奴婢显然是没有想到,两位尊贵的主子会面,会发生这样的意外。一个个都闲适地坐在宫阶上,窃窃地谈着些宫里主子贵人们的一些谣言。一听到宇文二郡主身边最得力,最信任的女官银痕那样尖利绝望的声音,大伙儿都失了神,领头的刑公公愣了好一会儿才吩咐着一些人上报皇上和皇后娘娘,一些人到太医院去请医正过来,自己和剩下的三五个人一起胆战心惊地走进飞霜殿里,见平日里最是端庄稳重的银痕失态地抱住尚书女官在哭,而那尚书女官也确实是妖异。美是很美,却不同于往日里清醇,连发色都泛着青色的幽光,美得很是诡异。连在宫中混了多年,见多识广的刑公公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老半天才憋出一句:“银痕姑娘莫要哭了,老奴已经着手派了去太医院请谷医正过来,也派人去上报皇上和皇后娘娘了。郡主殿下她为人良善,定会吉人自有天相的,姑娘就莫要忧心了。”
    “刑公公,深夜派人请我来,是有何贵干呢?”
    被一堆慌乱的奴才们簇拥着艰难行走的太医院医正谷楚鱼一手努力推开那群麻烦的奴婢们,一手拍着刑公公的肩膀,爽朗地笑着问。显然他与刑宇也是很相熟的老交情,一见面就先大声地打了声招呼。
    刑宇苦着一张苍白的脸,脸上还有些惊恐慌乱的冷汗还没有消退:“老谷,你这回可一定得救救我老刑。这宇文家的二郡主也不知是怎么的,不但脸色发青,连发色都是一片幽幽的绿。美是很美,却诡异得差点吓破了我老刑的胆子。”
    宇文琬琪冷冷站起,淡淡地抬脸打量了谷楚鱼一眼,平静地笑了笑,笑容里似乎隐含着一些深意,却一反常态,没有和谷楚鱼说一句话来,就唤了一声“杜鹃”,与那名唤作“杜鹃”的侍女从后殿门从容离开。
    “奴婢们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个回头,看见了皇上和皇后娘娘已经走进了飞霜殿,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担心,直接走去看宇文琬璃的情况。刑宇一个激灵,连忙给手下的人打了个眼色,整齐划一的向尊贵的帝后行礼。
    夏侯弦脸色有些憔悴,神色阴沉,单手抱着还在自己怀里哀伤哭泣得几乎晕倒的妻子,冷冷望了刑宇一眼,示意他把事情说了明白。刑宇连忙跪下,不住地磕着头,脸都发青了,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谷卿家,告诉朕,宇文郡主究竟是怎么回事?能救么?”
    “臣回皇上的话,郡主殿下已经没有了脉象,也断绝了呼吸。臣无能,无法挽救郡主殿下,殿下已经仙逝了。”
    谷楚鱼担忧地望了皇上一眼,看见皇上少有的阴沉脸色,一贯爽朗的眼睛也闪过迟疑的痕迹,最后,无奈于宇文琬璃早已断绝任何生机的手腕,纵然胆怯,却还是努力使自己完整地表达出自己的判断来。
    “璃儿死了?我怎么有面目去见她的爹娘?”
    听到这个消息,连夏侯弦的身体都剧烈地在颤抖,俊秀眼睛里的阴沉掩饰不住他心里正在承受的巨大伤痛,脸色瞬间苍白发青,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来,把还激动地抱着宇文琬璃冰冷身体哀伤哭泣的皇后一身。宇文明镜顾不上哀痛,连忙尽力扶起已经昏倒在地的夫婿,拼命地喊着:“来人啊,皇上昏倒了,快些来救治皇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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