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篇: 千城之城 第2则 流失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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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网上遇到秋容,是以前美术学院的宿友。
她说:千,很久没有看到你了,还在画画吗?
我说:是的,除了画画,我还在上班。
秋容:千,你还这么努力,为什么不找一个人,在一起呢,一个人多辛苦啊。我在一家画廊看了你的画了,你的画卖得价钱不够一顿饭钱吧。
一顿饭在他们的脑中是个什么概念?几块钱?几十块还是几百,几千。
我说:缘分注定,强求不得。你也无须怪我的画,我谁都不喜欢,只喜欢我的画。
秋容从容的说:对不起。我没有说话。
我们都沉默了很久,她才接着说:我有了。
我说:是吗?恭喜你,改天有空去看你。
秋容说:小千的有空是遥遥无期的,还是不期待好了。我要和他出去了,他不想要这个孩子,我们决定今天去打掉他。
我说:是吗?那安吧。
关了计算机,把CD播放器插进了音响,某一段娓娓动人的曲子冉冉飘荡在房间里,时而急促,时而缓慢。象在讲述着一个乱七八糟的故事,其实我对音乐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觉得让耳朵杂吵一点,会让自己感觉还活着。
人的生命如此脆弱,一不小心就会死了,就如同秋容那个还没出生的孩子一样。他是无辜的,但是没权利主宰自己的生死大权,任何人都没有。
我用手推了下电脑桌,双手抱着膝盖,扭动着可滑动的椅子,划到画桌面前。想开始画画。
我要在创作一副新的作品,拿起笔,心情有点沉闷。象一面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头,波心未平。
颜料调稀好,搁在一边,窗户边,风吹进来,干了。我起身,丢下画笔,关了窗户。原来根本无法创作,我不知道要画什么。
电话响了,我看来电显示,是母亲。我不接陌生号码。
母亲说:千,你在干吗?什么声音,这么吵。
我说:在画画。我晃过椅子,关掉了音乐。
母亲吐了口气说:他要注意身体,画画不值钱,不要画了。妈妈给他介绍了个人,还不错,什么时候回来看一下。
对母亲,我从来不会恼怒,尽管我非常讨厌母亲这种自作主张的方式。我轻声说,妈,这事,以后在说吧。
我挂了电话,吐了口气,觉得心中一阵失落,仿佛想不起有谁可以原谅我这么自私,一直一个人。想起,原来我也会失落。
烦乱的丢下画笔,踢开了搁在面前的画架。拿起了铅笔,在洁净的纸上写下一个名字。是他的名字。
从记忆中穿梭过的那些人群,等待过的那些男子到底有多少呢?留下的还有多少?
每一个都轰轰烈烈,刻骨铭心。最后都被彼此轮为了遗忘。下一段恋情开始时,谁都不会在惦记着曾经是谁的谁。
7岁那年,父亲骑着单车带着我从那小村庄出来,亲自拉着我的手进了他的学校,他的班级。
父亲把我的手郑重的交给了老师,他吐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我扭过头去看到了父亲年轻的背影,很瘦弱,很无助。
整个班级齐刷刷看下去,一张张一模一样的脸,他们用同样轻蔑的眼神看着我。
我并不看他们,却看到了他可爱的脸。他的眼睛很大很干净,象一潭透明的湖水,一漾一漾着清澈。
他的脸太过于干净,我记住了。
我坐在了他的旁边,我们中间隔着一条走道。他侧过头来看着我,我也侧过头去看着他。我太过于大胆,一定没有女孩子象我这样没有矜持和害羞。他被我的大胆羞红了脸,我却咧开嘴笑了。
我不爱上课,上课只画画。我语文的语文成绩最好是59分,数学成绩尾数第一。
老师对我无可奈何,气得直摇头。最后的绝招就是把父亲叫来了。
父亲对我的表现,气得直哆嗦。他扬起了手要打我,我仰起头想让他打,我看到了他颤抖的双手停在了半空中,连身躯都在摇晃,手掌迟迟没有落下来。
我知道他不舍得,我一意孤行,如此任性。喜欢画画没有错
我无所谓任何的结果,可是每次扭过头去都可以看见他清澈的双眼,波光粼粼,清澈见底。他一定很好奇,好奇为什么有人成绩会这么烂,为什么有人会这么的热爱画画。画画在他的概念里一定是毒品。我想教他画画,他马上躲开了说他不喜欢。
他偷偷的看着我画画。趁我不在时,也会偷偷的拿起我的画观赏,我一来,他就马上放下了,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有一天,他的母亲来看他,她穿着一身紧身精致的小旗袍,胸前别着一朵兰花。
老师说起他的成绩,她的表情十分的傲然。我从她的眼中看到了她的期待,这种期待和我父亲是不一样的。我父亲只希望我乖巧一点。
他的成绩太过于优秀,老师为了我的成绩把他调到了我的身边,希望他辅助我成绩。我们从邻坐成了同桌。
如今,我只要随意一扭头就可以看得更清楚他干净的双眸。他微笑起来的样子,非常的温和。
我没有记得父亲的颤抖,上课依旧只画画,不做作业,不听课。
他没有办法,只好纵容我,每次都在老师要下来的时候推我的手,我及时矫正坐姿,不让老师发现。偶尔他也帮我写作业,考试的时候也会把单子给我抄。他给我的一切,我照单全收,我觉得这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事。
有一次他没及时推我,被老师发现了。老师生气的撕毁了我的画,罚我站一天的黑板。我倔强的抬起头不看任何人嘲笑的嘴角。
放学后,同学都走光了,他走到了我的面前说:对不起。
我低下头说,没关系。我低下身子收拾起老师撕毁的画,一张张的叠起来放在书包里,转身要走。他激动的拉住了我的手对我说:苏千城,他不要在画了。他在画,成绩会一直不及格的。
我扭过头对他笑,我只对他一个人笑。
他清澈的双眼波光琉璃,欲落下东西来。我第一次看到一个男生原来要哭的时候可以这么好看。我扭头回了家。
从那以后,我学会了逃课。
在小小年纪里,在他的脑里,逃课是一件莫过于犯罪的事情。那天他告诉我,老师找来了我父亲都没找到我。其实我一直就在学校后山上,画我喜欢的画。
我不停的画,忘了时间了。天黑了,我下了山,走到了校门口看到了他。
他高高的身影,背着书包轻轻的靠在校大门口,低着头,在等待着。
夕阳残忍的把他的投影拉得很长很长,黑压压的透着在了一棵树上。象一个孤寂的灵魂找不到依托。残阳染红了他的脸,涂上余辉,他的脸有些凄美。
我走过去,站在他的面前。他抬起头来看着我,眼光闪烁。
我说:他怎么不回家。
他瞪着眼睛愤怒的看着我,他说:我在等你。
我说:他等我做什么?
他低下头沉默了。
两个人一起沉默。天快黑了,天空的飞鸟飞得很低,很低。他们轻声鸣叫着,象是在对最后的阳光告别。天空中盖上了红彤彤,血一样的颜色,染红了我们年少无知的脸。
他最后抬起头对我说:苏千城,你不要在画画了。成绩在不及格,会留级的。
我说:留级就留级了,反正我也不喜欢读书。
他着急了,摔掉了我的书包说:你留级了,那我不是不能和你同桌了,你一不在,我一个人坐,不知道多难受,我想和你一起读书,一起考高中,一起读大学。
我抬起头看着他着急的表情,原来他着急起来的样子也很好看。我没有感动,只是对他说:可是我并不想靠高中,不想考大学。
他抬起头,泪涌出了他的眼眶,一滴一滴,晶莹剔透。我很吃惊,为什么他哭了。
他生气的扭头走了。
从那以后他在也没有和我说过话,老师来了也不推我了。
我也倔强得没有和他说过话,但是我依旧画画,老师已经懒得管我了。
有一天,父亲出现在了我的学校。老师点名叫我进办公室。
我站了起来,他扭起了头,从那生气后第一次看我,他的眼神里都是焦急,好象预知了什么。他伸出手要拉住我。
我低下头最后对他微微一笑,脱开身,没有让他碰到我。我想告诉他,倔强到最后还是我胜利了。
自那以后我就在也没有看过他了。父亲带我离开了他的学校,这样的学校本来就不属于我,因为象我这样的人根本不需要读这么好的学校。
父亲带我回到了我们那个村子,我读了我们村子的那所烂学校。
我终于可以每天每节课的在画画,老师不会责怪我,不会说我什么。有的时候还会夸我画得很好,选我做宣传代表。我觉得这样的日子挺好的。
不好的只是从那以后在也没有见过他了,也在也没有遇到象他这样的男生了。干净的脸庞,干净的双眸,邂逅的人都带着一双世俗贪婪的双眼。
有一天,我从梦里醒过来,突然想起了他。突然想回到他的学校去看一看他。
于是一大早,我骑着单车从山边一直的下来。
清晨十分,他们已经开始做早操了,这是这所学校的惯例。我站在高高的红旗顶看着这一片迷茫的人群,寻找着他干净的脸。
一无所获,我有些失望,因为我突然发现其实我挺喜欢他的。
那年我13。
在后来就在也没有看过他了,也没有听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我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因为美术成绩好,我一直都进读美术班。成绩不错,意外的考上了所名牌大学。
我不知道他知道这个消息是不是会替我高兴,也许会比我还高兴。
在这茫茫的大学生涯中,我会偶然的想起他。
我在大学里交了个男朋友,有的时候我竟希望男友会是他。男友不是艺术系的学生,长得却很俊俏,有着和他一样俊俏的侧脸。夕阳染红他的脸时,感觉和他很象。只是他不会象他一样,一直拉着我的手对我说:苏千城,你不要在画了,会留级的。
他偶尔的时候也会象他一样帮我写作业,但是这一种感觉怎么也回不到从前。
那年我19岁。
19岁一过,我就和他分手了。
我太自私,太残忍了,不愿意付出,也不求收入,倔强深深的伤害了他。他说:我们不合适,我忍受不了不知道一个人的思想和过去,就和她在一起。
我想他也许有更好的女孩子在等待他了,我放他走,一句话都不挽留。因为他不了解我,我的过去是张白纸,除了画还是画。。
有的时候,我特别的想他,想起回忆他的日子一晃竟过了十几年了。物非物,人非人。为什么我还会在这个时候记得他。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偶尔的也会记起我,会不会也偶尔会交一个女朋友,但我知道那个女朋友一定不会和我一样,那么喜欢画画。因为他不喜欢爱画画的女生。
我的记忆力一天一天消退了,年少的日子被我忘得一干二净了,何况是幼稚的时代。
这些年来,现实生活的这些乱七八糟的时光洗劫了我所有的一切,包括对他的记忆。我的菱角被洗涤得一干二净,变成了一个圆,却怎么转也转不动。
有的时候我会觉得人生是一场莫大的悲哀,为什么活着。
我一直一个人,希望可以在茫茫的人群里,或者在某一个转角处突然就遇到他。
十几年过去了,他那曾经稚气的脸如今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我想我一定可以,在与他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一眼就认出他来。
不管他是不是一个人,我都会叫住他。叫他的名字。齐丛。
我从新拿起了画笔挑上了颜料,轻轻的勾勒着一个人的模样。窗外的风吹得窗户霹雳啪啦,支离破碎。
如今看到别人幸福的表情,可我却想不起有关我的任何幸福情节,也渐渐不记得了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