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第1节:牧人、骑手或战士(1)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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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子一
    牧人、骑手或战士
    漫长的冬天终于过去了。春天让草原上有了新的生机--草地绿了,树发芽了,山上的积雪消融后流下了雪水,牛羊和马又变得不安起来,它们知道很快又要去夏牧场了,那是一次要历经远行之后才可以享受的盛宴。牧人们同样在这样的季节会有一丝悸动,"天似穹庐,笼盖四野",他们的目光被吸引到了远处,心已经有些按捺不住,要急切地赶着牛羊去远方的夏牧场。他们的先辈曾留下过这样的谚语:"眼睛能看到的地方,人和马一定能到达。"当他们将眺望的目光收回,内心已有了几丝欣慰,脸上的神情也颇为从容和惬意。
    在春天出发,这是生活在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沿袭了很多年的生存规则。"随季节迁移,逐水草而居。"他们因此成为大地之子,命运与土地紧密相关。他们赶着牛羊到达夏牧场,让它们啃食青草,而他们则骑马在草原上奔跑、追逐和唱歌。古老的游牧生活让一代又一代人遵从着草原上的法则:牛羊仅为自己食用,马匹仅为自己骑乘,他们不懂得对外交流,经济和贸易在远古的草原上是不存在的,他们因而自足自乐,精神极度自由。一年下来,一个牧民随着羊群增多,马匹长得健壮,在部落里的地位也会逐步提高。当然,他们从一开始就是草原的主人,每个人都被划分了牧场。有时候,部落与部落之间会有一些战争,但民族尊严是解决所有矛盾的有力方法,他们会用多少代人坚持下来的传统方法解决矛盾,比如歃血盟约,赔驼代罪,等等。
    后来,他们把牧业发展壮大,因为偶然的机会,他们开始向外界张望。那一时刻,他们看到了让他们十分震惊的文明。这些文明在一道沿袭了很多年,显然是用来防范他们的栅栏。他们向这道古老的栅栏内眺望,看到了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文化、建筑、村庄、农业、城郭、粮食、服饰、工具等,他们受到了刺激,怀着极大的好奇心慢慢向文明地区接近。显然,他们是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的,文明给他们造成了一种既兴奋又怯懦的心理。他们从草原边缘或不为人知的角落悄悄走出来,像他们传说中的祖先"狼"一样,在他们认为较为安全的地带先慢慢游动,然后迅速越过栅栏向目标扑去。但这种在好奇心促使下的冒险显然是不成熟的,他们受到了栅栏内的人强有力的阻击,他们一无所获,不得不转身离去。他们由此明白,栅栏内的东西并不像他们在草原上捕获动物那样容易得手,他们在草原上惯用的手段在文明面前毫无作用。但他们对此并不在乎,回到草原后便又引吭高歌,纵情欢舞。草原是他们的天堂,他们回到草原便等于回到了天堂。
    但他们是不安分的,到了秋高马肥之时,他们又有了去外面的世界闯荡的想法。他们是一股从雪山上倾泻下来的雪水,文明地区相对他们而言犹如一个"水库",他们渴望汇入这个水库找到一个立足之地。他们甚至还有在这个水库上建立水上乐园的想法。
    他们因此引发了文明地区的战火。历史有时候总是被一些不起眼又完全出乎人们意料的事情缔造的。纵观历史,中原每隔几百年,总要被北方的某个少数民族攻入,并执掌大权。鲜卑、蒙古、满族就是这样的例子。这些草原牧人就是在不被人们注意时悄悄迁徙的。这时候,前面有可能就是他们愿望中的家园,也有可能就是战场。他们把全部家产都捆绑在马背上,手持弯刀前行;他们是游牧者,但在瞬间的杀伐中又会变成一个个战士,对于"善骑"的他们来说,这并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因为他们天生就是好斗和残忍的。
文明地区的栅栏有时候并不是坚不可摧的,他们伸出双手将阻碍他们的古老栅栏推倒后,十分惊讶地发现,那里气候很好,田野上的泥土十分肥沃,四周有长势非常好的树木;这正是他们理想中要到达的地方。但不久,栅栏内的人因为受到了他们的打击,便开始走出栅栏与他们开始了真正的较量。很快,两只手掰在了一起。在他们各自的身后,都有更为复杂的背景,都站着更多的人在呐喊助威。雪峰上的云慢慢散去,太阳从雪峰反射出的一片寒光中升起,将阳光洒在了大地上。他们马上有了反应,浑身突增力量,一咬牙将从栅栏里走出的人的手向下压去。从栅栏里走出的人大吃一惊,赶紧用力挺住……这两只手从此就一直这么掰着,谁也不想轻易松开。
    后来,这些草原牧民慢慢变得平静了,早先想在文明地区"射杀猎物"的心理也已经没有了,但他们的血液依旧很热,依旧不停地在文明地区的栅栏外徘徊着。他们的向往就像大漠上一掠千里的大风一样,一旦发作便不可收拾。当这场大风被阻挡后,便呼啸得更厉害了,一声高过一声,使绵延万里的边关一线烽火硝烟千年不息。就像从雪山上流下来的雪水再也不会倒流上去一样,在他们改变文明地区的能量未耗尽之前,他们的野心没有被摧毁之前,冒险没有付出残忍的代价之前,他们是绝对不会回头的。
    慢慢地,从他们中间涌现出了一些代表人物。他们是匈奴阿提拉、契丹人耶律大石和蒙古人铁木真(成吉思汗)。
    阿提拉是匈奴的最后一位单于,是历史上走得最远的匈奴。在东方,匈奴要么已融入别的民族,要么进入长城以内生活,人们已经很少再提到匈奴这两个字了。但他却突然在欧洲出现了,把匈奴人乐于冒险的精神推向了极致,在欧洲横冲直撞,差一点摧毁了罗马。我们把时间从阿提拉这里回溯四五百年,当时的匈奴在西域像脱缰的野马,带着对世界的好奇心和幻想匆忙上路,在受到阻碍后便又向别处恣肆蔓延。他们在人生途程上拐了很多弯,受到了很多物体的羁绊,但他们始终没有停止过,并从来都不回头。几百年后,他们的这种冒险精神终于在阿提拉身上得到了一次淋漓尽致的爆发,在西方文明世界面前,他仍然显得像他的祖先一样乐观、简单和无所顾忌,让我觉得这群不停地给世界找麻烦的匈奴人通过打击罗马帝国,终于享受了一次实现了古怪想法的快感。
    耶律大石从一开始就立志称汗,在最为艰难困苦的境地几乎靠着一个人的力量建立了帝国。如此大志向和大作为,古往今来有几人可与他相比。而且他在后来称雄中亚时,使喀喇契丹成为历史上统治中亚和西域版图最大的国家。但耶律大石从一开始跃上历史舞台就命运不济,他面临的辽国大厦将倾,人心涣散,但他却雄心万丈,企图力挽狂澜,拯救辽国东山再起。就这样,辽国的"大败"和他个人的"大志"在他身上交织出了他痛苦的命运,他苦苦挣扎,作为一个常人的内心和精神反应显得越来越清晰,他的失败和追求也越来越紧地扭结在了一起。他作为西辽大汗是无比辉煌的,但他的内心却充满了凄楚,至死都不能放松。
    成吉思汗是统一蒙古并征服欧亚的天之骄子,他将草原民族围猎的方法十分成功地运用到作战中,形成大兵团攻击的优势,取得了一次又一次辉煌胜利。他带领蒙古人征服欧亚,推翻宋朝,是以军事的方式走得最远的游牧民族。而且受到他打击的都是一些强大的国家,这些强大国家的文明和城市被他一举击溃,他走后,身后留下了一座座废墟。无论中国还是西方的史学家,都对他的经历和他所处的时代进行了细致的记录。由此可见,人们是因为出于对他的敬仰而在认真地做着有关他的事情。成吉思汗是成功的,历史记录下了他高大和完美的形象,有关他的史书皆因他身上的扩张和掠夺欲而显得生动。作为一个军事家,他成功实施扩张,并用掠夺手段取得了撼人的业绩。他是一位战神。
阿提拉、耶律大石和成吉思汗这三位历史人物,都是从个人理想出发,怀着极大的好奇心和掠夺欲望去征服欧亚世界的。他们为世界带来战争和死亡,而后又重新为其布局。西方人在他们刚出现的时候,因为不喜欢他们来自落后的地区,而且缺少文明,所以便称他们为"蛮族",但当西方的城市被掠夺,建筑被无情地摧毁,高贵被凌辱,乃至文明被撞击得东倒西歪时,西方人便惊呼:上帝之鞭出现了。他们三人身上有一个共同点,即他们都是从东方草原出发,用极富游牧特色的方式去征服世界的。他们把诸多"不可能"变成了"可能",并且因为他们都是来自落后地区的牧民,所以,他们身上呈现出了一股奇特的地域气息。按勒内·格鲁塞的说法,他们是一群大地之子。历史学家在论述历史每每涉及草原文化时,都显得很兴奋,似乎从草原上出发的游牧民族是历史大车上的一部古老的留声机,当历史学家扭开属于它的那个开关时,便会发出震耳欲聋、让人精神振奋的声音。所以,当这样一群人突然在人们面前出现时,他们身上赤野的气息和对文明的轻视,让西方人不能理解更不能接受。但他们百折不挠,就是要按照自己的意愿为世界换血,享受征服的快乐。他们终其一生都要让自己在开阔的地方生活,并为之而不惜一切地去打仗,让人觉得他们就是为战争而生的。
    这三个人之所以能够重新为世界换血和布局,其实都与他们的血性有关。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他们的意志是从不会因受外界的影响而有所改变的,他们的行为同样不会囿于世界,当走到让他们眼花缭乱的文明世界面前时,他们并没有胆怯,而是用自己的想法开始劫掠、征服和杀戮。有时候,他们显得非常可爱,打仗只是率性而为,不把胜利当回事,即使失败也在所不惜。他们行为中的本能和无意识,让人们看到了一个民族不可改变的根性。事实上,他们三人除了打仗外,更多的时候有清晰可见的常人举动。比如阿提拉向往罗马公主的裸体时的内心悸动,耶律大石难以割舍家族尊严的隐忧心理,成吉思汗对马的偏爱,等等,都让人觉得他们似乎是我们身边熟悉的人,又因为匈奴和契丹都已在时间中消失,所以,他们身上的民族根性对后人而言便显得弥足珍贵。
    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他们垄断了自己所处的时代。最后,他们都告别了这个世界,结束了自己的人生,跟随他们闯荡了很久的战士,甚至是他们所在的民族的命运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们在身后留下了无数惊心动魄的故事,在世界各地,他们的名字被人们久久谈论。如果把世界比喻成一扇对人人都打开的门的话,那么相对于大一统的国家而言,他们的出现和消失都是推进文明这辆大车的插曲。他们为自己的理想全力以赴地去征服世界,甚至在有些时候他们只为享受冒险的快感,视维护人的尊严为至高的行为准则,他们武断地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了别人的痛苦之上。虽然"上帝之鞭"(Scourge  of  God)  是他们的代名词,但被他们征服过的人因为内心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所以除了诅咒他们之外,从来对他们都没有什么好感。
    只有经过很多年后,人们已经能够心平气和地对待历史时,他们的名字才开始从发黄的史册中散发出光芒。那时候,一位小男孩走进爷爷的书房,他翻开一本书,找到了爷爷讲过的故事里的三个人,大声朗读他们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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