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泽睽 飘摇不可寄,喟然长叹息  第5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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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行俨夹了一块熏兔肉送到嘴边,似乎想起什么又放了下去,抬头看向在书柜前徘徊的人:“白虎呢,有两天没有见到他了。”
    “出去办事了。”萧晓云的手指在老庄孟子的大作之间逡巡,定不下主意,回答得心不在焉,声音有些沙哑:“你有事要交给他么?让齐文去叫回来就是了。”
    裴行俨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发现大病之后的人越发清瘦,家常穿的一件青色外袍在她身上竟然有些肥,肩膀处有些松垮的垂了下来,在背上折出大大的一个褶子,十分刺眼,忍不住将视线挪向桌上的饭菜,才有些不经意的说:“你手下士兵没有一万也有八千,随便叫个人去就行了,用不着齐文。”
    “都派出去了。”萧晓云头也不回,心里犹豫着该选哪本书,嘴里慢慢回答:“罗士信带了三千人跟着王将军调去了洛州军营,诸葛德威跟着孙白虎一起去了清渠。”朱玉凤寿辰之后,厌倦了整日在宫城里当挂名骠骑将军的罗士信就嚷嚷着不肯回去,只恨不能跟萧晓云屋里的柱子长在一起,秦琼想着裴行俨沉稳萧晓云机智,无奈之下的让他在二人麾下锻炼,于是萧晓云手下的长枪队便由罗士信负责。
    “都出去了?”裴行俨皱着眉说:“我正想问你呢,病还没好就突然下了这么多命令,现在队伍调动的乱七八糟的。”
    “乱只是暂时的。”萧晓云手指的方向忽然一转,将一本《韩非子》抽了出来,转身正色道:“调动的原因和人数我也派齐武向你汇报了,也没听他说你反对。”
    裴行俨默然,从汇报的内容看,确实没有什么可反对的。这件事起头起的仓促,但是萧晓云那“不可为一日之战而耗养千日之兵,当以战养战”的说法着实新鲜,却又句句说到他的心坎上,让人看得心动。虽然齐武觉得封朱玉凤为妃可能引起萧晓云的怨怒,可是从萧晓云的行动来看,并没有任何谋逆造反的意思,何况入宫为妃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荣耀,又怎么可能引来报复。因此他只是嘱咐齐武注意萧晓云的动静,并未驳回萧晓云的提议:“那小凤和齐武呢?”
    “小凤前几天照顾我,也被我传染了风寒。”萧晓云打开书翻了翻,随意回答他的问题:“我怕小丫头伺候的不合心意又惹起她的暴脾气,因此让齐武在一旁陪着。”
    “这不是大材小用了么?”裴行俨干脆也不吃饭了,放了筷子说:“齐武怎么说都是护卫……”
    “我也没有办法!”萧晓云合了书摊了摊手:“小凤那火爆的脾气,除了你我,能在她面前说两句话的也就剩齐武了。”她似乎无限烦恼的说:“罗士信去洛州之前还跟她打了一架,白虎更别说,在她面前几乎恨不得自己是个哑巴。”
    裴行俨想起罗士信前来辞行时从嘴角一直拉到耳根的伤口,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听说是两人一言不合动起手的?罗士信倒是手下留了情,不过她的峨嵋钢刺还真刺的下去。”
    萧晓云却用书掩了口笑道:“罗士信就是活该,女孩子家的终身是他随便议论的么?你怎么处理的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把他狠狠的训了一顿,派到洛州攻城去了。”
    裴行俨叹气摇了摇头,让人进来收拾了碗筷出去。萧晓云正要照往常一样给他端一杯茶,却被他叫住:“这种事情以后让下人来做就好,你就不要再劳累了。”
    伸向茶杯的手在半空中顿住,萧晓云怔了一下直起身,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我也只是顺手。”
    齐文自她旁边越了过去自顾自倒了茶奉上去,裴行俨趁着这个空档说:“怎么说你也是监军,做这类粗活难免有失身份。”
    萧晓云转身盯着他,仔仔细细的打量对方脸上毫无波动的表情,似乎要从其中探究出最底层的秘密。裴行俨神色自若的从齐文手里接过茶喝了几口放到桌子上,稳稳当当的吩咐齐文:“派人去清渠把孙白虎叫回来,他师傅徐天师这两天要过来。”
    “还是劳驾齐护卫亲自去一趟吧。”萧晓云突然说:“这次事情重大,不然我也不会派白虎和德威一起去。”她边说边把手上的紫色扳指拔了下来:“这是我与他约好的信物,白虎与齐护卫相熟,再见了这个,应该就明白了。”
    齐文并没有来取这个扳指,扭头看向自家主子征求意见。裴行俨想了想问:“什么事情这么重要,居然弄得这么麻烦。”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萧晓云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眼睛里一片为难,过了一会才吞吞吐吐的说:“也不是太大的问题,只是最近收了一点消息,右武侯徐天师那里兵力调动频繁,精锐兵力一直朝着我们这边移动。我这点小人之心总是安不下来,因此派了白虎和德威去清渠东边看着。若是真有什么问题,他们两个一起处理也稳妥些。”她的眉头几乎纠结在一起:“这次派了白虎去,就是为了防着徐世绩。现在说他师傅来了让他撤回来,白虎多半是不信的。”
    齐文这时忍不住出声:“难道他们还要违抗军令吗?”
    萧晓云摇头回答道:“这还算不上违抗军令。只是我?他们的权利一向很大,只要事情交给他们,便给了他们全部权利。我的话不过是个参考,一切决定权都在他们手里,没有人可以干涉。”她抬头又补充道:“你弟弟在我手下也是如此。”
    齐武自从到了萧晓云的手下,独立处理了很多问题,为人处事越发干脆利落,在军营里慢慢累积了一些声望,相比之下,齐文这个双胞胎兄弟就逊色许多。因此齐文对于萧晓云,多少还是有一点不满。裴行俨心里明白其中的关节,想想萧晓云说的也在理,于是打住二人的对话:“既然如此,齐文啊,你就亲自去一趟。”
    齐文拿了扳指跪下去领命,萧晓云趁势也行礼告辞出来。
    “萧主簿在等人么?”齐文随后出来看到萧晓云站在外院的院子里,脸上的表情复杂,眼神却有些空洞。
    “哪里。”萧晓云恍然明白身在何处,收了心思正色道:“只是担心小凤,犹豫着要不要去看她。”
    齐文哼了一声道:“萧主簿手下能人倍出,有什么可担心的!”
    这话听着说不出的刺耳,萧晓云眼皮一翻看了看齐文,突然笑了起来:“齐武昨个儿还跟我说起你们兄弟把酒言欢的过去呢。依我之见,你去找白虎之前,不如再去看看齐武吧,毕竟这样的机会也没有多少了,对么?”
    齐文听得她话里有话,顿时脸涨得通红,粗声粗气的说:“我们兄弟的事不用你管!”话未说完,人已经摔袖离去,终是错过了萧晓云眼中的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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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斜阳下,晚归的群鸦掠过松林,复又振翅高飞,划过吊在天边的夕阳,隐入山上的群岚中。山脚下是一望无际的稻田,在一片青绿中夹杂着即将成熟的黄色,每当微风拂过时波浪翻涌,煞是壮观。
    裴行俨在如画的风景中沿着山路走上来,远远的看到如血的残阳中映出两个人并肩而坐的背影,一个圆润玲珑,一个窈窕秀丽,不时互相咬着耳朵说一两句悄悄话,开心之时,消瘦的那个会很爽朗的仰起头,散在肩头的头发会随着她的动作划出优美的弧线。裴行俨走上坡顶停住脚步,有人从一旁上来行礼:“少爷!”
    “裴大哥?”萧晓云听到声音扭过头来,夕阳的余晖在她侧影的轮廓上镀了一层淡淡的红色,虽然没有肤白如雪,却也精神十足。尤其是眯了眼睛的一瞬间,仿佛那太阳是从她眼里照出来一般,温暖从其中止不住地倾泻出来,亮晶晶的撒了满山坡都是。
    朱玉凤急忙起身行礼:“裴将军。”悦耳的声音听在裴行俨的耳朵里有些微的紧张,似乎隐隐发抖。
    “不用拘礼。”裴行俨见萧晓云从地上跳起来去拉朱玉凤的手,急忙安抚到:“我不过闲来无事随便走走,听说你们几个到这里坐了一下午,因此过来看看。”他笑了笑说:“依着晓云看热闹的性子,我以为这边又有了什么好戏呢。”
    “裴大哥真爱说笑。”萧晓云往前走了一步,把朱玉凤挡在身后一大半,拉着她的手却没有松开:“不过是贪着看风景忘了时间而已。我又不是主动招惹是非的性子!”
    “是啊是啊。”裴行俨见她没说两句话,身上的刺倒是竖起一半。想想关于这个小妮子最近脾气不好的传闻,赶忙转移话题:“这一下午谈了些什么,居然乐而忘返,晚饭都不回去吃了?”
    “晓云说故事给我听。”朱玉凤急忙顺着他的话题缓和气氛:“据说她小时候读书,曾经看到有人最大的愿望就是每天看着麦田。”朱玉凤扯了扯萧晓云一直没有松开的手,示意她不要太紧张,对裴行俨笑道:“少将军饱读诗书,通晓百家之言,晓云说得可是真的?这世上真有这种只要看着麦田就心满意足的人么?”
    裴行俨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读的书,并没有这样的故事。于是含着笑摇了摇头,抬起眉毛看向萧晓云,对方并没游回应他的视线,有些走神的说:“那是一本乡野杂书,讲了一个男孩并不幸福的生活。可是不管遭受什么样的打击,他依然向往着麦田的质朴,想要守护这美好的事物。”她的眼光投向山脚,广袤的麦田被麦陇分成几块,一骑从中穿过飞驰而来,骑手脖子上系着的红色领巾在其中格外的明显。
    山顶众人也看到了这传信之人,朱玉凤脸上神色一僵,与萧晓云交握的手不自觉地捏紧;连一直侍立在后面的齐武都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两步。裴行俨将各人的面色收在眼里,却不点破,只在一旁静默不语。
    等的那人绕着山脚转了一个弯被挡住了身影,萧晓云忽然笑出了声:“又有事情要办了,真是一刻都闲不得。”
    朱玉凤张了张嘴只觉得嗓子发干,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耳朵里听到裴行俨也笑道:“也许是早已解决的事情,只是前来报告结果而已。”
    萧晓云扭头看了裴行俨一眼,目光复杂:“裴大哥这话听着信心十足,难道已知其中内幕?”
    裴行俨淡淡一笑,透出些许疲惫:“我知道的,你大概也明白。”
    萧晓云愣了愣,与裴行俨视线相交却马上避开:“晓云这点微末的能力,不敢跟大哥相比。”
    裴行俨正想再说些什么,只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小路上传来,刚才看到的传信之人已经出现在视野中,转眼间上了坡顶,跳下马来小跑几步跪下回禀:“禀告少将军、萧主簿,张将军营寨遇到土匪袭击,所幸早有准备,因此并无太大的伤亡。”
    裴行俨点了点头,沉声问道:“张青特现在情况如何?”
    “张将军英武非常,率领众将士奋勇杀敌,那群土匪只是乌合之众,已经向东南逃窜。”朱玉凤听了这话急忙问:“那张将军……”
    “小凤!”萧晓云急忙喝止:“等裴大哥问完你再问话。不要这么没礼貌!”
    裴行俨却朝朱玉凤安抚的一笑,对萧晓云说:“不用这么谨慎,你也太严厉了。朱姑娘的问题,正好我也关心。”说罢,他扭头问报信之人:“张青特如何应对?”
    “启禀少将军,张将军按照吩咐,并没有迫敌追击,继续留守营寨,把守通往西边之路。”
    话音刚落,朱玉凤已经变了颜色,眼神惶惶看向萧晓云。裴行俨点了点头,吩咐了那人两句,挥手让他下去。再看萧晓云,脸上神色倒是没有变,只用细密的牙齿咬着下唇,死盯着报信之人的背影不做声。
    齐武把憋着的那口气长长的呼了出来,看着萧晓云的嘴唇被咬得通红,心里不是滋味。
    朱玉凤立在萧晓云一旁,哀伤中带这些失望,却没有放开两人交握的手。
    作为目光聚焦的重点,萧晓云对于旁边人的反应置若罔闻,死盯着小道不肯将视线移开,专著的仿佛那路边的石头长出花一般。渐渐的下唇上的颜色淡了些,洁白的牙齿的上却多了些颜色,在唇上慢慢生出一颗饱满的血珠,亮晶晶的反射着夕阳的光芒。裴行俨有些看不下去,上前两步搭住她的肩膀:“诸事强求不得,你不要这样。”
    手掌下的肩膀颤了两颤,萧晓云过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唇边浮着淡淡的笑,初看之下眉目宛然,并无异态,再看之时却隐约映出了凝重的悲伤。莫名的悲喜,就如同浮云难掩蓝天。
    裴行俨看她面上神色如此,心里猛的被千钧重担压着,竟然堵得说不出话来。萧晓云却朱唇轻启,漫声吟道:“是非憎爱世偏多,子细思量奈我何。”她从嗓子里发出低低的笑声:“强求又何妨?”
    裴行俨皱住眉,沉下脸来:“你还这么执迷不悟么?”他见萧晓云脸上仍然是那副悲喜难辨的表情,心里浮躁钳住她的下巴扭向山下:“朱姑娘入宫为妃,是多少人想都想不到的荣耀。你看看那里,黄盖马车之下坐的便是主公的钦差,过不了一刻,他们便会到这里宣旨,你派人假扮土匪引张青特离营的计策已然失败,现在没有我的令牌,谁都不能从他那里借路往西。你的安排都已失效,还要如何强求?”
    夕阳之下,麦海边缘,一辆黄盖伞车缓缓而来,正是李密宫里传令太监出行时用的车辕。朱玉凤心里不甘,挣扎良久终于叹了口气:“这是我的命啊!”
    “说什么呢?”萧晓云冷笑了一下,抽出手来来反握住裴行俨钳住她下巴的手:“裴大哥一向随身佩带领牌,我们借过来用用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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