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八，诸事皆宜。
    至巳时，琼宇楼正式挂匾，迎来了第一批酒客。
    一楼正堂中，整齐地摆放着锃亮的酒坛。蜜桂，菊泉，屠苏，竹叶青，寒柏，姬语，千红——七品酒，琼宇楼特供。
    “北厢房两壶姬语。”
    “东厢一壶千红。”
    “四号桌三壶蜜桂。”
    “七号桌两壶寒柏。”
    琼宇楼的侍者们都经过严格的训练，有超出一般人的记忆力。他们带酒客入座，向酒客介绍楼内的特供和菜色，酒客点酒菜之后，到酒柜取酒，写下菜单送给厨房。安排的十名侍者，面带笑容，井然地在楼内穿梭。
    伫立在二楼的瑾悠看着热闹的酒楼，神色并未露出满意，竟蹙了眉，若有所思。
    另一边安道扬招呼了厢房的酒客，神色飞扬，走到瑾悠身边。
    “从这些酒客的衣着来看，皆为富家子弟，未见得寻常百姓。”
    “你说的没错，毕竟不是滨贸，”道扬右手围在胸前，左手附上了右腮，露出一副纨绔模样，“琼宇楼向来什么酒客都欢迎，在琛西恐怕行不通呢。”
    看到瑾悠眨了眼，道扬笑了，“这里无非钱权之争，等级格外分明，当初主上带着琼宇楼过来，也花了不少心思，你我都得学着适应。”
    “钱、权？”瑾悠没有了表情，“我疏忽了。”终是明了一般，不再话语。
    “哈哈，有重要人物到场了，与我来吧。”道扬大步迎向前方。
    瑾悠的视线也顺着前方而去——有两人上了二楼，正与身边的离音谈笑，不时还与堂中的酒客打招呼，大概就是道扬口中的“重要人物”。前面之人身材高大，一身墨绿色锦服，玉冠在上，剑眉深眸，鼻梁挺直，薄唇带笑。瑾悠的第一感觉是，此人相貌出众，也透了一股正气，定是身份不凡。而后者天青色在身，有着一张七八分相似的脸，同样的相貌出众，只是少了前者的一分成熟。不言而喻，自然是一对兄弟。
    既是重要人物，怠慢不得。瑾悠随道扬走向前去。
    人到眼前，瑾悠微微顿首，与两人相视而笑。
    “黔玄、黔涉，你们来得可真及时啊！”道扬掩不住话语中的欣喜。
    “道扬这话中听，想必这位便是另一位主事。”还没等道扬来得及开口，来人继续道，“在下黔玄，舍弟黔涉。”
    “在下袁瑾悠，与道扬共为琼宇楼主事。”
    “早就听道扬提及你，今日得见，袁主事果真是一表人才。”看到瑾悠行了揖，黔涉也轻轻鞠躬。
    “唉，你们还真是见外，我早就在房里备好了酒菜，边吃边说吧！”说着，拉过瑾悠，先行于二人。
    除了安道扬本人之外，在场的仿佛都对他的不拘小节习以为常，没有做声，跟着进了房间。
    黔玄、黔涉在上座，瑾悠、道扬分坐两边。
    “瑾悠，瑾瑜悠悠，我便如此唤你，道扬都说莫要见外，今后就是自己人了，你也唤我们的名字罢。”
    “黔玄，瑾悠可不是我。”道扬已经执起酒杯，依次斟酒。
    瑾瑜悠悠……悠儿，看好了，这就是你的名字……瑾悠眼中的闪过一丝难耐，却也收进黔玄的眼。
    “我敬重黔兄的为人，如此一来，我怕乱了辈分。”
    “我就直说了吧，瑾悠就是周礼，我们私底下的作风莫要强求他。”
    听了道扬的话，黔玄笑出声来：“如此，一声‘黔兄’便罢。”
    “那我呢，我可比瑾悠小上两岁，也许我叫一声哥。”
    看着三人为称呼纠缠，道扬叹了一口气，道：“这初次见面就是麻烦，来，美酒眼前，不要扫兴。”
    黔涉瞥了一眼道扬，拿起斟满的酒杯，露出一阵惊喜：“咦，这是琼花酿？你上次不是说没有么？”
    “不瞒你说，上回你来，琼花酿确是一滴不剩，多亏瑾悠从滨贸带了些，自当与你分享。”道扬给自己也斟上一杯。
    黔涉及其享受嘴边的酒香，“看来我是上瘾了。”
    “道扬当这酒是宝贝，”黔玄出了声，玩味地看了一眼杯中之酒，“果然是好酒，我也得悠着点喝。”
    “你这话又在取笑我了，吝惜这酒是不错，我只当你们是我的兄弟，今日你我大可开怀畅饮，我绝不会有一句怨言。”
    是谁喝到最后连我酒杯里的都抢走的，黔涉又想起了道扬喝醉时的模样，忍不住哼哼。
    看来，道扬与黔氏两兄弟走得比自己想像中还近，瑾悠这才询问：“不知黔兄在琛西做何生意？”
    放下手中的酒杯，黔玄笑道：“说到这个，我们倒是称得上同行。”
    “这个还是我来说吧，”道扬呷过一口酒，“黔玄、黔涉的父辈是琛西河运的掌权人，到了这一辈，由黔玄接手，另外呢，黔家也有自己的酒坊——丹酒坊。平时两人都负责河运，丹酒坊则交给手下打点。”
    “原是这般不凡的人物，恕我失敬。”早就看出两人身份不凡，也未料想是琛西有头脸的大人物。
    “话虽如此，不过继承了祖业。丹酒坊也只为普通百姓提供普通的薄酒，这样的酒坊遍地都是，远不及琼宇楼。当初我与洛老板相识，好酒之人一见如故，便接受了琼宇楼的优待。于此，七品酒各有千秋，慕名而来。”
    听了这番话，瑾悠更加了解了琛西的等制分明，熟悉的画面不禁从记忆深处涌出来，心跳也加了速。“黔兄言重了，我以为七品酒并未有太多特别，爱酒之人只是各品其味。”
    “我跟道扬细细提过琛西的情况，普通百姓生活确实不易，知琼宇楼本即便欢迎各种爱酒之人，也只招来富家或者上层子弟，但对于琼宇楼的营运却是好事。我想今后我们将成为生意上的好伙伴。”
    瑾悠一杯酒下肚，胸中一股暖意，道：“看到酒楼的生意确实比预期中的好上许多，的确愉快，想必也有黔兄的功劳。”
    “谈不上功劳，生意场上熟识多罢。”这一次黔玄正视了瑾悠的脸，“我兄弟愿与琼宇楼永以为好，一臂之力还是要助的。”
    “对啊，瑾悠哥，我们不要只顾着说话，这琼花酿一大半都进了道扬的肚里。”
    “黔涉，你也差不多！”说着，道扬又斟上了一杯。旁边黔涉也不示弱，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他们喝酒的时候还真是一个模样。
    黔玄与瑾悠看着两人像是见到了可爱之物，笑着对视了一眼。瑾悠没有发觉自己的双颊染上了淡淡的红晕，一笑之间，竟有一丝媚态，惹得邻座的黔玄再看一眼。
    堂堂的琼宇楼主事居然也不会喝酒，黔玄面上没有再追究，只是窃笑。
    “哈哈，这是我的!”
    “离音，再来一壶!”
    “哥，给你满上！”
    “瑾悠，你杯里的还没喝完！”……
    门外的往来之人不时还听得到四人的笑声。
    空酒壶摆了一排，桌上的菜食并未消耗太多，竟过了午时。
    堂内只剩少数酒客小酌，四人行到门口。
    “道扬、瑾悠，今日承蒙款待。若不是待会有事要回去处理，定然把酒言欢，尽兴而归。”
    “来日方长，随时欢迎。”不过四杯酒下肚，瑾悠的脸已经烧得厉害，即使再泰然，面对面不改色的三人，还是虚了心。
    “原来瑾悠哥不太会喝酒呢，下次我可不劝你太多。”
    “我实在不会喝酒，让你们见笑了。”
    “酒量因人而异，瑾悠从来不强求自己，到是我忘了。”道扬又想起刚刚瑾悠一饮而尽的无奈模样。
    “也罢，就告辞了。”
    兄弟两拜别，乘上久候的马车，绝尘而去。
    回了房间，瑾悠喝下离方早准备好的醒酒汤，就躺了休息。
    楼下安道扬还在核对进账明细，还不时自说自话。
    “主子，今天的酒客们对七品酒挺满意的。”
    “恩。”
    “瑾悠公子又喝多了呢！“
    “恩。”
    “今天就有酒客订下了中秋宴。”
    “恩。”
    “主子……”
    “哎，大半坛的琼花酿有又没了，我自己得省着喝……”
    看着安道扬委屈的样子，离音汗颜。嘴上总是说舍得，背地里还不是怨声怨气，我还是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可以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