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楚良寻和林歌的贺卡，都写得很简单。想说的很多很多，可是到了最后，才发现自己真的能说出的只有那么几句而已。只是几句而已，我们之间，不需要更多的东西了。回家的路途中，仰头看着那片没有星星的天空，雾气和灰暗铺天盖地，湿润的气息氤氲在身边，这个圣诞节，真的让冬天不再寒冷了。我下意识地去看楚良寻，他也在看我，紧紧抿着的薄薄嘴唇分明弯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楚良寻也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开心了。
    在老街那么多年，在别人眼里，我们是卑微的、渺小的，甚至是不被正视的存在。物欲横流的时候，学校里小小年纪的同学也带着高傲的虚荣，倨傲地俯视着我们。我和楚良寻从来没有在意过，我们从来不曾对自己失望过。罗锦南在的时候，我们三个人就是一个世界，他离开之后，我和楚良寻依旧相依而存。我们渺小地快乐着，有着自己的孤独和欢乐，贫穷和寂寞，不能冲淡心里的喜悦。在这些时光里，楚良寻在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是与我相依为命的灵魂同伴。
    楚良寻的衣服很旧佷旧，他不像班里的那些男生一样，穿着名牌耍酷，连这样的念头都没有。可是那单薄的衬衫和老旧的衣服，在他身上总穿得出明媚的意味。他是那么干净的一个孩子。纯净地连我也不敢轻易染指。我知道他有一颗晶莹剔透的心灵，他的心比我博大许多，所以他可以快乐，可以包容，可以含笑看着这世界的一切，相信会有光明的一天，会有获得救赎的那一天。
    与他比起来，我却是放不下的那一个。我放不下被抛弃的命运，我还憎恨那两个视我如草芥的至亲。这些时光里，有楚良寻、罗锦南和林歌相陪，但有的东西始终欠缺。越是欠缺，越是憎恨，越是憎恨，越是放不下。放不下，就容易让自己不快乐。妄自菲薄，或者妄自尊大，在我心里，占据相同的分量。
    楚良寻曾经说，放开一点吧，这样对你来说，会好一点。有时候憎恨不能解决任何事情，只能将幸福拒之门外。
    我笑，笑容里或许夹杂了些许冰冷。可是我什么也说不出来，看着老街低矮的天际交错的老电线，被切割成小片小片的天空里反射出刺人的白光，我笑，我笑，只剩下无力的苍白和苦涩。
    罗锦南总是在这些时候，用他稍微融化了一点严寒的面容对着我，他的身上总比楚良寻多了一份霸气，眼里透出的阴狠光泽连我也不敢正面接触。他总是说：“许般若，有我在，谁也不能伤害你。”就是这样一句话，我听了很多次。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跟在罗锦南身后开始，所有想要欺负或者挑衅我们的人，没有一个躲得过罗锦南的拳头。一开始打架的时候，罗锦南总是被比自己大或者在人数占劣势的情况下，被打得鼻青脸肿。那些时候，他躺在地上，也是这样的目光，沉默、阴狠，小小的拳头被握得关节泛白。当这个少年长大之后，他越来越霸气的模样就开始指引他反败为胜，罗锦南无论是力气还是内心的狠辣，都比老街的少年强悍许多。所以到了后来，再也没有人能打败他。
    许多次，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紧紧攥紧的拳头，毫不留情地跟对面的人火拼，我都觉得，这一生还有一个如此安稳的地方。罗锦南在我心里，就是保护神一样的人。他冷酷的模样，还有从嘴里吐出的没有温度的话，却是我年少时最大的庇护。
    想起从前的一点一滴，我的眼里迅速被蒙上一层水雾。我知道，遇见他们，是老天对我最好的眷顾。楚良寻和林歌此时拿着贺卡，脸上一抹喜色显而易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得了什么宝贝。
    “笨蛋楚良寻：圣诞快乐。这些年的点点滴滴，我从来不会忘。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就像天空和云朵不分离。”
    “白痴林歌：圣诞快乐。因为你是个白痴，所以一定要有白痴的快乐。我们在，就不会抛弃你。”
    还有罗锦南，我对着天空默念着：“罗锦南，圣诞快乐。你，我也从来不会忘。”
    圣诞节就在这样愉快的氛围里匆匆离去，很快也就要期末考试，然后就又要放假了。这一次假期之后，我们就真的快要面临那人生重要的一步了，中考，正在时间的挟持下，疾行而来。我和楚良寻都收敛了许多，两个人也真的开始好好学习。林歌也是沉默了不少，又像是当初我们在凉山寺上看到的那个冰冷男孩。其实在陌生人面前，他一直就是这样的。当然，在他心里，只有两种人，好朋友和陌生人。除了我和楚良寻，别的都是陌生人。我和楚良寻要忙着学习，他就一个人不知道成天去哪里混迹。不过这并不妨碍我们，我和楚良寻也无暇顾及那么多了。
    在枯燥的学习里，时间却像拉长的橡皮条，不紧不慢地晃悠着。我巴不得中考那一天赶紧来到，我总想着要快点长大。长大了，才不会像现在一样，什么也做不了，也不能离开。长大了，有的幸福才能自己去争取。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追逐什么，那些模糊的未来，好像漫长的地平线，眼神地毫无止境。追逐什么，取决于自己欠缺什么。这样一来，我还真有点不知所措了。
    在学校里，我和俞苏洁的关系像融化的冰霜，解了冻，才更清楚地看到了对方的优点。从前那带着有色眼镜的视线，自然是被自己蒙蔽了。当然，我对俞苏洁的态度转变，还有潜意识里的危机解除。如果从前她威胁到了我，那么现在就是这威胁已经不存在，所以我才能和她交好。不过，我想不出她从前会对我有什么威胁。这一点似乎有点连我自己都排斥着不去相信。
    而纪北年，我们的确是成了好朋友，不过在这个学习狂人眼里，学习是最要紧的事。他想在期末考试里得到一个不错的名次，还得下把功夫。毕竟，在这个年级里，42班是重点班，可以说，年级里的排名，42要先占去大半，才能轮到我们这些普通班的佼佼者。自己班里的第一，在42班里，也许只是中游。这就是重点班和普通班的差距。我笑着，看着埋头苦读的纪北年，其实，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也是很令人羡慕的。
    比起这个苦于与期末考试作战的家伙，很多人则是在满心欢喜地期待着假期的来临，有的甚至已经在研究假期的安排。比如，俞苏洁。俞苏洁在学习上就是一不务正业的家伙，她对学习没什么兴趣，家里想必也不会有太多的压力，所以，学习一直是在中游徘徊，也不会有什么紧张的情绪。对此，我只能保持沉默。
    俞苏洁说：“放假的时候我就跟我姑姑一起去迪定。嘿嘿，那里可比凉城热闹多了。而且，据说，最近又开了一个游乐场，里面有很多新奇的玩意。哎，许般若，你听说过吧，在摩天轮的最高处许愿，愿望就会实现哦，放假了，我就可以去看看了。”
    迪定是距离凉城不远的一座大城市，比起迪定，凉城就一小村子。很多人也会在假期的时候到迪定去游玩，路程不远，也方便许多。所以凉城人说到迪定总是乐此不疲。没想到，迪定对俞苏洁也有同样的吸引力啊。我“哦”了一声，一时想不出该怎么回答，不过脑子里立刻电光火石地想起一件事，一件我早就想求证，但是却没有的事：“我说，听说，你和纪北年在一起了，不会是真的吧？”
    俞苏洁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尴尬：“额，这个，你听谁说的？”
    “听你这么说，难道是真的？”我惊讶之余，也努力掩饰着自己内心的酸涩。
    “那也……不是吧。其实那是说着玩的，当不得真。何况我喜欢的也不是他，怎么会跟他在一起啊？”俞苏洁脸上的表情不大自然，不过，她还不知道我已经知道她喜欢楚良寻的事了，脸上的尴尬也缓解了许多。
    我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是在一起了，还是没在一起？”
    俞苏洁沉吟片刻，终于坚决地说：“没有，我们是朋友。”
    “哦……”我看了看俞苏洁，总感觉有点古怪。林丽思不是说保证他们在一起的消息准确无误吗，这下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了？难道，是俞苏洁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是林丽思胡说八道？
    不过，还没等我纠结于这件事情。就有了另外一件事，像漩涡一样，迅速地把我卷入其中。我怎么也想不到，在这一天，我会再次见到这个人。我还以为，他永远也不会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