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楼 第四章 晨露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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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灯畔,影影绰绰了一地光影离落。
谢光依拢了拢垂在额前的碎发,执笔提袖,任笔墨在宣纸上流洒。她的黑发如绸,披在两肩,遮挡着天鹅般的玉颈。烛光映亮了他的脸颊,泛黄摇曳的光像一层轻薄的纱,慕云追静静站在一旁,恍如置身天宫。
夜已深,眼前的女子却似乎并没有要休息的意思,慕云追虽不忍惊扰她,还是开了口:“已经很晚了。”然而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专心致志的女子并没有觉察他的到来,被他的声音一惊,失手松落了笔。
墨色弄乱了书法,谢光依侧过头看他,眼波明净如水。
曾经有一个人也是这样,会在她练字时静处一边,不同的是那个人早已习惯了她的不眠不休——滇南司命者,在身体衰竭前从不需睡眠,一旦合上双眼,便将永世沉眠——他只会从身后扶住她的腰,一手握上她拿笔的手,挥出一首诗,或一句词,然后离开。
并且,那个人从不会如慕云追一般谦卑地向她道歉。想到这谢光依不禁笑了,若是那个人愿意向她道歉,是该多有趣。
目如新月,眉似叶弯,她眼中深噙的这一抹笑意,在慕云追看来竟如琼浆玉露,未入口人已醉。
这笑容似花,似雾,似琉璃宫中仙女的舞。又似一片飘进心底的羽毛轻挠,似花叶掉落水面漾开涟漪,久不平息。
然而未等慕云追回味过来,谢光依已轻移莲步,姗姗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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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有一颗古树,树下围着一圈酒坛。
晨露时分,谢光依端着一只琉璃杯走到树下,收集叶上的露珠。
树冠似乎有些高,她仰起头,举起杯子,甚至踮起脚尖,却仍显得十分吃力。梨色纱衣中她婷袅的身姿若隐若现,恼怒地一蹙眉一咬牙,也是千般风华。
这一夜慕云追睡得不甚安稳,推开门正巧看到这一幕,本能地笑着走过去。
“姑娘好生不爱惜身体。”耳畔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谢光依茫然回首,毫无防备撞上男子的衣领。殊不想慕云追与她贴得这样近,一手抬高,趁她不注意接走琉璃杯。
迟早要被你吓出事!杏目圆睁,樱唇微张,谢光依抬首正对上他温柔明媚的眼,一抹红霞升上面颊。道我是不知自爱,你不也衣衫单薄?
慕云追见她不语,兀自接替了她的工作。晨曦逐渐染上他朗逸的眉眼,好容易才接满一杯,递给谢光依:“往后诸如此事,若你不介意,我愿意代劳。”
而她盖好杯盖,抿着嘴笑看着他,不曾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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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坊十分热闹。时常会有公子少爷来坐,谢光依会挑选最适合他们的酒,斟上一碗,也只有一碗。她不给任何人久留的时间,也不给任何人只言片语,蒙纱后的笑容恬静,目光悠远,仿佛看淡红尘。
她没有赶走慕云追,他也就理所当然地留下了。然而谢光依是女儿身,他虽为江湖人,多少也为她产生一些顾忌。所以他从不在人前出现,她去接待客人之时,他会在后院等。
她有一手好字。慕云追对书法没有研究,可看着她写的字,他总能思绪万千。这一撇,是春日游,杏花飘满头的雀跃;那一捺,是纵被无情弃、不能休的决绝。人这一生的喜怒哀乐,都藏在她千变万化的字里,各有千秋,又融会贯通。
他品她的酒。形式各异的酒坛,颜色各异的酒。每一天她都会给他留下一份,把在手中,坐看云起云落。
她的酒有种魔力。轻嘬一口,滑入喉中,闭上眼,会拥有不同心情。或是悲伤,或是欢喜,或是勾起回忆,或是置身梦境。慕云追就这样安静地在她身边,感受她的一切,远离江湖,与世无争。
他觉得,若是一辈子这样,他也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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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天谢光依靠在窗前,久久没有回头。
她的手里摊着一封信。浅浅的笑容一直洋溢在纤薄的嘴角,谢光依一口气看完长信,将它按在胸前,久久沉默。
“回来吧。”远方的他向她伸出手,谢光依想到他一个人位居高阁的寂寥,心中有些动摇。
每天都有无数人从窗前经过,谢光依向来不会在意街上的风景,而正是这一次临窗远眺,她的杏目清澈,刹那间明媚闪烁。
她看遍山河美景,从来没有任何景色能让她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看清,整个世界只剩下两种色彩,因为不再有任何颜色能取代那一抹黑与白。风也静止,鸟语失声,她张开口呼之欲出的那个名字,终卡在喉咙无法言说。
夜肃清,你记不记得我在这里?
只是眨眼的瞬间,白衣黑发的公子已消失在窗前,谢光依怅然收好了信,不禁叹了口气。她有些怀疑她到底在等待什么,与其与他再一次擦肩而过,倒不如抓住那个人伸向她的手。
只可惜,她已经在劫难逃。
“烛燃尽了。”
回神,黑衣男子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后,谢光依这才注意到桌案上的烛台只剩一堆烛泪,刚想将它理净,却不料慕云追也出了手。
十指相触,她惊讶地回望他,他眼中不同于他日的温柔哀伤,令她闪电般缩回了手。
谢光依不知道慕云追看到了什么,她也不想去弄清,她留给他遥不可及的背影,让他手里的烛泪冻成坚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