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章宫女采月
    一群猴子在长乐宫后面的梅林里玩耍。猴子们的三脚猫功夫在爬树时得到充分利用。庄小璃不会武功，又比别人身子弱，沧彦沧卓两人便举他上去。
    终于，等猴子们全都上了树，便在树上望风景。
    沧彦眼尖，远远瞧着一名黄衫少女向这边走来，不禁有些惊讶，小声道，“那不是后宫么？怎么竟有人私自出来？”后宫里的妃子被禁足，连带着服侍妃子的宫人也不得随意走动，只有在一日三餐时可以有两名宫女相伴去御厨房领饭食。
    沧卓记性好，拉着庄小璃袖子，奇怪道，“那不是宸萱殿的宫女么？经常照顾你的那个，叫什么来者？”
    庄小璃拨开眼前的树枝瞧了瞧，道，“采月。”
    沧卓道，“就是她就是她。”又道，“可是好奇怪，她为什么从那里出来？”
    庄小璃抓了抓头发，也是一副困惑的样子。
    沧茗懂得多，总结道，“或许是皇上派她传话送东西吧。”
    小猴子们好奇心浅，随后便将此事抛诸脑后，各自选了一棵树，站在树上摇晃起来，开得荼蘼的白蕊半个时辰便被糟蹋得一片狼藉。
    是以，除了机敏的沧卓，倒是谁也没有注意到那名黄衫少女不是向这里走来，而且自偏僻路径翻过宫墙出宫去了……
    新月如钩，初上梅梢。
    朦胧的月色使梅林里一闪而逝的窈窕身影显得恍惚，仿若错觉。
    芳菲阁。
    坐在窗下的女子一身素衣，美丽的面容带着些冷清清的漠然。
    门上传来三声轻叩，素衣女子苏昭仪转过头来，原先漠然的脸上带出几分喜色。亲自起身开门。待人进来立即将门反扣。
    黄衫少女面色平淡如夕，将手里的食盒丢在桌上。
    苏昭仪打开，在底层摸出薄薄一张折叠信笺，忙拆开一目十行地扫过。看完后，原先冷冷清清的脸上现出狂热，喃喃道，“大事将起，父亲要我安心等待……”说着径自嘿嘿笑起来。
    黄衫少女望也不望她一眼，转身要走。苏昭仪突然道，“你还要在这里把她藏多久？现在宫里头可严得很，到时查出来你连累了我……”
    黄衫少女回过头来，冷冷望她一眼，眼中还有些鄙夷神色。走到门口，话语才淡淡传出，“今晚就走……”
    夜色漆黑如墨。
    深厚的积雪从不可知的山巅连绵而下，清细的月光弥漫下来，辉映出凄冷的光泽。
    重山脚下。
    一纤细一高壮两道身影悄无声息地越出最后一道宫墙，快速向浓密的雪林掠去，踏雪无痕。
    不知掠过多少道高耸山壁，两人一齐在一帘倾泻而下的绿色藤萝前停下。
    突然，乌压压的树顶传来一声轻响，两人一凛，瞬息间消失在原地。随着嘎——地长啸，一只有着碧幽阔翅的鹰鸟穿林而去。
    林内再次恢复寂静。两人自一株合抱粗的云杉后缓缓现出身形。确定四周再无声息，身影连闪。只余藤萝微微波动。
    将人带入洞中，采月面无表情道，“你暂时住在这里。我会送来水食给你。”
    狄坞怪叫，“你要我堂堂北戎公主住在这种地方？！”似乎因压抑多日，声音也变得粗噶。
    采月冷冷扫她一眼，“你除了住在这里还有别的选择么？还有，请你记住，你现在已经不是北戎公主，除非北戎王肯原谅你。”语气也如她的人一般无一丝情绪。
    狄坞眼睛瞪得如铜铃，厉声道，“大胆，你竟敢对本公主如此无礼！本宫……本宫要……”想到自己如今也奈何她不得，改口道，“等哥哥原谅了我……等哥哥原谅了我，我一定不放过你，我要告发你，告诉云溟的皇帝是你要毒死他的宝贝！我本来没有要害他的意思！都是你拖我下水！是你令哥哥责怪我！都是你不好！……”说到最后，竟有些歇斯底里。
    采月已经习惯她如此，面色不变，好似根本没有听到，不咸不淡道，“你若不想被抓走，最好乖乖呆在里面。”说完也不管背后的叫嚣，闪身出洞而去。
    御书房。
    影卫自暗处缓缓现出身形。“据绿鹰来报，在重山脚下，围猎场附近发现一处山洞。尚未进洞查探，等待主人指示！”
    沧寰道，“小心盯着别让她跑来，先不必打扰。”
    静夜无声。铜漏潺潺。
    窗外如水凉薄的月华照出冰刃的银辉，一闪即逝。
    ‘当—’锐利的锋芒被击落在地，仅发出轻微的声响便被厚厚的地毯淹没。
    两名影卫悄无声息出现，将地上被点住穴道的女子带走。
    沧寰重新躺回榻上，将仍旧睡得香甜的庄小璃轻轻揽过来。庄小璃微微蹭动，小手摸索着拽住沧寰一片衣角，便又安安稳稳睡去。
    冰冷的女子全身束缚被一一除去，乌黑的眼睛里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向面前的人厉声质问道，“为什么不杀我？”似乎因被如此轻视而极为受伤。
    沧寰只淡淡扫她一眼，便继续在折子上快速挥笔。
    没有得到回答，少女冰冷的面容终于崩溃成激烈的颜色，声音也变得凄厉，道，“我差点毒死庄小璃！我还要刺杀你！你不恨我吗？！”
    沧寰在听到‘庄小璃’三字时停下手中动作。顿了片刻，缓缓道，“朕不杀你，只是因为另一个人。”
    “谁？”少女立即问。
    “朕还是相信他的。”沧寰淡淡地说这话时，已经又埋下头去。
    但也正是这简单的一句话，少女瞬间脸色灰白，刚才的激动也迅疾消散，颤声道，“你早就知道么？”
    沧寰想了想道，“不早。在庄小砚中七日情绝的第二天。”
    待这名被自己亲自赐名为采月的近身侍女走后，沧寰放下手中笔，起身走到窗下。抬手拨了拨窗台上那株开得正好的铃兰花，想，自己还是不能原谅她的，凭他心胸再是宽广，任何试图伤害庄小璃的人，他都无法释怀……
    但是，他还是放她走了。这一切，只是为了另一个人，一个自己信任了六年的人……
    庄小璃身中剧毒一事的严查，因宸萱殿一名侍女的消失而撤消宫禁。当日被云溟禁卫队押回的狄坞也因这名侍女的消失得到沧寰的宽宥。
    赫连硕似乎无法相信刚才的话竟是出自沧寰口中，不可思议道，“你要放过她？她可是差点毒死你的庄小璃！”
    旁边的荷烟岚在底下狠狠踩他一脚，赫连硕立即闭嘴。
    荷烟岚脸上的鞭伤一路延伸到脖颈并在衣领处被遮断，仍旧触目惊心，说起话来却是一派云淡风轻。对一言不发的狄扬淡淡道，“这婚约是当初父王定下的，本王并不赞同，只是后来怕有违信诺，才不得不为。如今洛后在别国失仪，洛王不敢管教，不如北戎王将其妹接回，细心教导。”这话的意思虽说得不怎么好听，却是放了狄坞一马。
    赫连硕显然并不赞同，哼哼两声。但并不开口反驳，想来已被荷烟岚私下警告过。被私下警告过的赫连硕虽然满口答应了荷烟岚，但心里却笃定地以为，以沧寰对庄小璃的宠爱程度，定不会放过这半个凶手，谁知沧寰竟恰恰相反！是以，赫连硕才会那么吃惊。
    狄坞并不聪明，所以也往往做尽蠢事。如今目下，虽不说感激，却也要闭口不言，谁知她听到荷烟岚的话，却忽然厉喝一声，大骂道“谁要你这个假惺惺的小人可怜！”说着便合身扑去！
    小山一般的躯体若是压在荷烟岚身上，即使不死，也要骨折。赫连硕大吃一惊，匆忙去抵挡。
    与此同时，一直沉默着的狄扬掌力也后发而先至，正好打在狄坞肩膀。这一掌夹杂着狄扬因妹妹的愚蠢而使自己受辱的愤怒，威势极大，竟隐隐挟有雷鸣之声！
    众人回过神来时，狄坞一条手臂竟被狄扬生生废去！
    庄小璃白天玩了一天，又弄得一身湿淋淋地回来。沧寰给他褪下湿衣，抱着他去后殿沐浴。
    沐浴一切用具都已准备好，非烟非离采星带着侍女们下去。庄小璃注意到竟没有采月。
    一般情况下，要么非烟非离一同出现，要么采星采月一同出现，要么四女同时出现，一直成双成对。庄小璃昨天在长乐宫后面的梅树上见到采月便格外注意她，但自昨天上午至今再没见到她踪影。现在又见四女出其三，却独独没有她，庄小璃心中疑惑。
    小心思转动起来开始想，莫非太子哥哥派她去伺候那些后宫的妃子麽？太子哥哥竟将自己的近身侍女派给那些关起来的妃子！看来太子哥哥还是异常关心她们的……
    庄小璃小脸忽喜忽悲，看得沧寰摸不着头脑。沧寰把他最后一层单衣脱下来，将他放到水里，解开自己衣带一层层褪去袍服，进去抱住他，揉着他柔软的乌发道，“璃儿在想什么？”
    庄小璃抬眼望着沧寰，漂亮的眼睛覆上薄薄一层水膜，显得极为脆弱，庄小璃道，“采月姐姐不见了……”庄小璃对照顾自己多年的非烟等人，感情深厚，平日也亲近，总唤四女姐姐。
    沧寰心里一凛，以为庄小璃有所发觉。沧寰不愿他知道那个要夺他性命的人正是日日陪他被他唤作姐姐的人，怕徒惹他伤心，便道，“我派给她任务，命她出宫去了。”回答时，小心翼翼察看庄小璃神色。
    但庄小璃听到他的回答，反而更加心碎神伤。心里想，太子哥哥果然派她去照顾别人了，哪里是出宫，分明是去了后宫……又想，太子哥哥竟然骗自己，上次也是因‘妃子’欺骗自己，看来他的妃子果然比自己还重要。越想越伤心，眼泪也不自觉掉下来，一滴滴落在清澈的水里，划出圈圈涟漪……
    沧寰忙把他抱在身上，捧著他的脸，用手指给他擦眼泪，柔声道，“好璃儿莫哭，我都告诉你，全部告诉你，好不好？”
    于是，接下来的沐浴时间，便成了坦白大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