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随寒冬而来的是期末备考阶段。
    进入初中以后，关于考试不再是老师简单的一句“这次考试的第一名是某某……”这样可以让其他人羡慕却又能掩藏住自卑的简单的话，而是一张打印了从第一名到最后一名的各科成绩和总分的排名表，醒目地贴在教室的后方。一个学期后，那里满满地贴了七八张。
    考试的硝烟在这群半大的孩子中弥漫开，每个人心里谨记着那句“拿个好的名次，不然没法跟家长交代”的金科玉律，在书桌上堆满了厚厚的教科书和习题册。
    上课的时候数学老师突然发现班上某个同学一脸倦容地从那书山里抬起头，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迷茫地看着他。他语重心长地说，“同学们，这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
    “一切为了学习！”众人异口同声地答道。
    他感动得差点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情，连说了几个“好”字，从他那个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早已褪色的公文包里哆哆嗦嗦地抖出几叠试卷，叹了口气似乎有点可惜地说：“这里有三套模拟试卷，本来想减轻你们的负担就当废纸卖了，没想到咱们班的同学个个这么有志气，老师很欣慰啊……这个周末做好下周一课代表收上来。”
    “啊！”底下一片怨声载道，捶胸顿足的大有人在。
    秦莫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般的没有跟着起哄，静静地看着教室里那群和他一样大的人。
    很多时候，他会有不真实的感觉，原来他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快四年的时间了。他却依然觉得自己是不属于这里的，他只是个匆匆的过客，置身事外地看着别人的悲喜。
    他属于哪里？他不知道，但是一定是有哥哥在的地方。可是，为什么，心里想到哥哥会一阵揪痛？
    一下课就有几个女生拿着笔记本围在秦莫的座位旁，这是近期几乎天天上演的一个戏码。她们借着考试临近的理由来请教班上成绩最好的学生，虽然被秦莫身边的林之麒暴躁的一句“吵死了，滚开”击退了不少心灵脆弱的少女，越战越勇的人仍然络绎不绝。
    “之麒，你教她们吧。”秦莫今天例外的没有平时的好脾气，将硬塞过来的笔记本随手扔到同桌的桌上，转过头看着窗外不再理会。
    “不要他教啦，他又不会做……”女生嗲嗲的声音响起。
    “就是就是……”又一个人附和道。
    林之麒倒没有她们说的那么差劲，不知道是不是近朱者赤的缘故，他的成绩已经能排到班上前二十名。听到这些叽叽喳喳的声音他就来气了，要不是平时小莫不嫌麻烦来者不拒，怎么会造成如今的局面？
    如今倒好，把烂摊子扔给自己就算了！张嘴想破口大骂看着秦莫转过去的侧脸还是忍住了，拿起桌面上的笔记本瞪着眼怒气冲冲地说：“拿不拿走？不拿走我就扔外面了。”说着作势要往窗外扔。
    “你……过分！”女生纷纷抢回他手中的笔记本逃也似的回到座位上，再不敢打这个主意。
    “小莫，放假和我一起去玩吧。”他扳过他的肩，想着怎样让他上钩。
    “嗯，好啊。”秦莫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反正平时也是在一起玩的，有必要这么特别地说明吗？
    “我爸说带我去C市玩，过年前就回来，我跟他说好了带你一起去。”
    秦莫听到“C市”的时候有一时的愣神，那是蓝浩然所在的城市。
    林之麒看到他的表情以为他正在考虑，心底的欢呼声呼之欲出——
    “我不想去。”他摇摇头。
    “我爸会跟我们一起，你跟伯父他们说一下，他们会同意的，婶婶不是说叫你到处走走吗？”
    秦莫还是摇头，“谢谢你。”
    ——我只是不想离开这里。
    林之麒一张脸也垮了下来，想到寒假将有半个月的时间不能见秦莫，万分后悔太早答应他爸。其实这次是林爸爸想带林之麒去C市他姑姑家，想到他不会乖乖地去，便说可以带朋友一起去玩。这下和那边都说好了，林之麒想反悔都不行。
    于是半个月后林爸爸把一脸哭像死赖着不走的林之麒拖上飞往C市的飞机。
    没有人打电话邀他出去玩，秦莫的生活又安静下来，恢复了假期一贯的家和图书馆两点一线的生活。
    只是在图书馆也突然安静了许多，秦莫自嘲地笑了笑，习惯真是个要不得的东西。
    有些人即便是离开了，把他用过的东西他存在过的痕迹都带走了，却把习惯留了下来。让你不能触摸，却无法舍弃。
    就像秦莫习惯性地在睡觉时面向右侧，习惯在醒来后赖一会儿床等人把他唤醒。
    而现在他终于也习惯从图书馆出来后去溜冰场或者网吧。
    不是习惯了那个地方，而是习惯了与那个人呼吸同一片空气。
    于是很多时候我们常常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爱上了还是单纯的习惯而已，又或者爱即是习惯？
    除夕那天晚上秦莫领过红包照旧去了广场，他想哥哥虽然不在，但是他们说好每年都要来放烟花，就算他是一个人也算来过了是不是？
    这是他第一次放烟花，颇有点激动。当看到无数的烟火在夜幕中绽放的时候，被压抑许久的心情终于也能因为这一刻的美丽露出微笑。
    ——我终将学会一个人面对没有你的这三年。
    年后回到老家，时隔两年之久。
    “爷爷！”他大喊了三声。
    “是莫仔回来了……”爷爷直到秦莫用比平常高了十倍的声音喊他的时候才睁开那双已经浑浊的老眼，此时他正躺在竹椅上晒太阳。
    他用一只手颤巍巍地拿起靠在竹椅一旁的拐杖，另一只手支撑着竹椅想要站起来。
    大伯急忙去扶起他，“您别起来，坐着就好。”
    “我要起来，我得仔细瞧瞧莫仔。”说着用布满老茧的手抚摸秦莫的头，细细地描绘他的眉眼。
    “莫仔怎么去年都不回来看爷爷啊？”爷爷说着眼泪居然涌入眼眶。
    “去年我跟孩子他妈都赶上加班，忙不过来。”大伯解释道。
    “爷爷！”秦莫扑进爷爷怀里大哭起来，“呜呜……”
    “别哭啊，听话别哭。”爷爷拍着他的背，口里说着别哭，自己却跟着流下两行热泪。
    “莫莫听话，快起来，别把爷爷推到了。”婶婶在一旁说着拉开秦莫。
    秦莫擦了眼泪小声抽泣，透过模糊的泪眼看着比前年更加枯瘦衰老的爷爷，心里揪成一团越发难过起来。
    然而令人绝望的远远不止这些。
    很快秦莫发现爷爷的耳朵已经不灵了，原来爷爷不是因为在睡觉才听不到他的喊声，而是他根本听不见！
    村里人告诉他一个关于爷爷的笑话。
    有一次爷爷去接完他的电话高兴地对村里的人说道，“莫仔就要回来了！”
    他们说，“离过年还早着呢，你想疯了吧！”
    “真的，刚才我还听到他的声音了，他就在电话的后面，他马上就要回来了。”爷爷孩子气地说。
    他们笑笑没有再说话。
    半天后他们看到爷爷一个人嘀咕，“怎么离这么近莫仔都不回来呢？”
    是的，他得了一种在老年人中发病率很高的病——老年痴呆症。
    秦莫陆续地听到无数类似的笑话，所幸的是病症不算严重，因为发病的原因都与秦莫有关。
    他会在中午的时候说，“我要去接莫仔放学了。”
    在每天临近傍晚对着蓝浩然家那个空无一人的院子喊：“莫仔，回家吃饭了。”
    他把路上看到的废铜烂铁捡回家分类好，说要拿了去卖，给莫仔买肉吃。
    ……
    所有的习惯，与秦莫在的时候相差无几。
    在时隔四五年后，一幕幕地由他一个人继续重复。
    听到这些秦莫再也无法控制即将崩溃的心情，鼻子酸胀，眼泪簌簌地往下落。
    谁能告诉他，他究竟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