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晓根本没把老鸨阿谀奉承的话听进去，也没照那甚不清晰的黄铜镜。她只是神色如常地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袖，然后走到蓝烟面前，仔细观察起美人来。
    相比于端详自己的模样，楚清晓似乎更热衷于欣赏别人的容貌。
    她看着眼前的淡妆美人，心底不由得暗叹一句，吟道：“水湄兰杜芳，绰约生逸态。”
    那蓝烟姑娘换了一袭水红色长裙，裙面细细碎碎绣满幽香兰花，上身一件嫩黄色襦衫，高领宽袖，隐隐露出精致锁骨，一条玄色披帛点缀臂间，更衬得她钟灵毓秀，妩媚动人。眉间隐约一抹愁色，更惹人怜爱。
    “蓝姑娘，你今晚定能待价而沽。”楚清晓俏皮对她眨眨眼，赞叹道。
    蓝烟听到她这句话，又一个白眼想晕过去。
    这一刻，蓝烟突然很后悔为何自己相信了这么一个无心无肺的人。难道当时的她被楚清晓的美色所吸引？但她自问不爱美色，就算爱，也应该是爱男色。
    “刘妈妈，你们行了没？外面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一个龟奴推开门进来催促。
    房门开了，楚清晓迅速瞄了一眼外面，有四个彪形大汉守在门口，看样子是来监管她们，防止她们反抗逃跑的。楚清晓快速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不稍片刻，已然想出逃脱的对策。
    不过，在走之前，她决定要好好慰劳一下自己，今晚实在是倒霉至极。
    若然蓝烟知道楚清晓在逃跑时还想着要大吃一顿，肯定会气到吐血。
    楚清晓悄悄对蓝烟做了个“少安毋躁”的手势，示意她别轻举妄动。
    “哎哟，你们急什么，这不就行了吗？”刘妈妈翘起兰花指挥了挥丝巾，对蓝烟说道：“姑娘，你先上台吧。记住刘妈妈跟你说过的话，好好表现。”
    接着蓝烟就被门口的其中两个彪形大汉带了出去，那老鸨随后又被另一个小厮叫了出去。
    房里只剩下楚清晓和两个丫鬟。
    屋里的防范松懈得很。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楚清晓眼眸一转，她转过头来，对着两个丫鬟笑了一下，那两个丫鬟只看见有一阙明媚的笑容在自己面前一闪而过，然后自己就倒下去不省人事了。
    “你们就好好睡睡吧。”
    楚清晓快速套上其中一个丫鬟的衣服，她走到房门旁边，然后惊叫一声，外面剩下的两个彪形大汉听到里面的声响立刻推门而进，楚清晓一看他们进来立刻眼疾手快地点了他们的昏睡穴，那两个牛一样壮的男人就这样重重地倒了下去。她用脚踢了踢他们，确定他们真的睡了过去，才施施然地推门走了出去。
    她一点也不担心他们会突然醒过来，因为灵幽谷的迷药能使普通人昏睡至少两个时辰；而且就算楚清晓的武功再怎样不济，一击即中别人的穴道她还是有把握的。
    外面走廊灯火通明，三三两两的丫鬟小厮托着托盘穿梭在各个楼层中，殷勤地献上佳肴美酒。
    楚清晓刚刚拐出客房，迎面就被一个身穿水绿色丫鬟服的小姑娘撞上。
    “啊，有了，”那小姑娘眼睛闪闪，对着楚清晓说道：“你先帮我送送这点心给二楼怡然轩的客人，我忍不住了。”还没等楚清晓说话，她就直接把手里的托盘塞到楚清晓手上，然后急冲冲地走了。
    楚清晓也不恼，因为她的注意力已经被托盘上的精致糕点所吸引，她舔了舔嘴角：“这岂不是‘玉兔点船’？”
    此时二楼的大厅里正如火如荼地竞着清倌，花团锦簇的舞台上蓝烟有点局促地坐着，眉宇间那化不去的哀愁平添了一抹丽色，更惹得台下的男人热烈地竞价。
    一片春潮涌动。
    “本公子出三千两。”一位身穿华丽衣袍的贵家公子大声说道。
    “本少爷出四千！”另一名有钱公子喊道。
    ……
    楚清晓捧着那碟精致糕点坐在三楼回廊的栏杆上，大半个身子都陷入屋顶投下的阴影里，照不清她脸上的神色。她看着二楼的盛况，突然起了一丝恶作剧之心。她从怀里掏出灵幽谷特制的变声丸，吞了一颗，等了须臾，觉得药效应该发作，于是便朝着楼下大喝一声：“我出一万两。”
    楼下众人皆惊，不知这把中气十足的男子声音究竟从哪里传来。
    楚清晓趁着众人呆愣的瞬间，将手中的空托盘直直地朝楼下最醒目的白德扔去。白德哪想到会有人敢扔自己，他毫无防备，一下子就被那个灌了内力的托盘砸得头破血流。
    二楼的人顺着托盘飞来的方向往上望去，才堪堪发现刚才那把突如其来的男声来自哪里，原来是来自三楼那个身着丫鬟服的青衣女子。众人没不吃惊，隐隐感觉一个妙龄少女操着一把成年男子的声音甚是诡异。
    半晌，终于有人当先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怪物啊……”接着便惊慌地推开桌子滚了开去。
    其余众人也陆续反应过来，纷纷惊叫起来，带着随从手下纷纷出逃奔走。
    楚清晓见二楼已经开始混乱，于是便顺手挽起一条艳红丝帛，那丝帛的一头连着天花板上一盏巨大璀璨的琉璃宫灯，楚清晓用力拽了拽，觉得承载两个人的重量应该没问题，然后拍了拍管狐钻出来的小脑袋：“紫竹，待会儿可不要被甩出去了。”
    紫竹转了转眼珠，不屑地偏过头去，那样子像是说：“我哪会出这种丑。”
    “起。”楚清晓低喝一声，然后拽紧丝帛往舞台的方向纵身一跃，众人只感觉眼前人影一花，半空中滑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一抹模糊的轻灵身影从他们头上跃了过去，有些眼力好的，也只是能隐约看见那青衣女子飞扬的裙裾。
    “蓝姑娘，我们走吧。”楚清晓一笑，对着蓝烟伸出右手。
    蓝烟听到楚清晓已然变了男声的嗓子，微有呆愣，然而还没等她弄清楚事态的徒然变化，便被楚清晓单手搂紧纤腰，接着感觉对方轻轻一蹬，两人已经同时跃到半空。楚清晓看着台下还没来得及吃的新鲜糕点，又开始两眼发光。
    她本想打包几碟糕点再走，但一低头看见蓝烟楚楚可怜的面容，最终低声一叹，语气无不哀怨：“看来我今晚还是和美食无缘的了。”
    当下她不再多想，借助腰力蹬步，紧接着三两个起落，她们便荡到船头的甲板上。
    就在众人忙于奔跑的时候，二楼的怡然轩仍是一派宁静超然，丝毫没有被外间的喧闹困扰半分。
    “变声丸？”一把低沉略带沙哑的嗓音响起，“看来这姑娘会易容之术。”年轻男子放下手中的白玉瓷杯，无声微笑，他轻轻侧头对身后的青衣男子说道：“青绎，你这次可真的要派人盯紧这个姑娘了，说不定……”
    再说回甲板上的两人。
    “怎么办？想不到原来绾缦馆已经开到运河中心了，我们怎样逃啊？”蓝烟一副又急又气的样子，沿着桅杆直蹬脚。
    一旁的楚清晓丝毫没有焦紧张的样子，仍是一派悠然自得，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马蹄糕，乐滋滋地吃了起来。
    “哎，你怎么还吃啊？我们快要又被抓回去啦。”蓝烟恨不得拍掉楚清晓手上的马蹄糕。她郁闷地想，怎么这个女子总不知“怕”字怎么写的？
    “别急。还没到时候。”楚清晓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有一股东南风迎着江面向后吹来，楚清晓舔了舔手指，说道：“嗯。是时候了。”
    “什么是时候？”
    还没等蓝烟弄明白，楚清晓又搂住蓝烟顺着江风踏水而去。
    “啊！”蓝烟惊叫一声，感觉自己如云雾里，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应。
    “跟着我用脚尖点水。别怕，不会掉下去的。”楚清晓提醒失神的蓝烟，更加快脚下的速度。
    蓝烟回过神来，也学着楚清晓用脚尖点水。不用半盏茶的时间，两人已经安全到达码头。蓝烟只觉得自己十六年人生从未如今晚这般惊险刺激，虽然她还有点惊魂未定，但更多的感觉是新鲜，以及对眼前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子的好奇。
    她慢慢镇定下来，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仔细回想了一遍，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这姑娘明明轻功非凡，刚才她搂着自己踏水而行，那步态轻松从容，但为什么在绾缦馆里还要多此一举拽着一条丝帛呢？
    她将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
    “嗯，问得好。”楚清晓微微一笑，“方才我是想制造混乱，然后乘机将你救出。更何况以丝帛借力可减少体力损耗。”
    蓝烟听到这个貌似很有道理的解释，表示理解地点点头。
    楚清晓看了看天色，时辰已然不早，又估摸着现在回客栈收拾行李已是不安全。没办法，惹出这样的事来，此地已不能久留。
    她正想和蓝烟告辞，就听到对方的肚子“咕——”地叫了一声，是饿极了的声音。楚清晓想起自己傍晚时也是这样，同情之心又起，不太忍心将她立即抛下。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发觉远处有一阵食物的香味飘了过来，正是云吞面的味道。她拉了拉蓝烟，“蓝姑娘，我肚子饿了，来，你陪我去吃东西吧。”
    蓝烟的脸红了一下，她媚眼忽闪，对着这个体贴善良的女子温柔一笑：“姑娘，谢谢你。”
    楚清晓也一笑，滑稽地一拱手：“姑娘，不用谢。这是在下应该做的。”
    夜色虽然深沉，但二人之间的氛围稍显轻松。
    蓝烟看着江中央仍是灯火通明的绾缦馆，似想起了些什么：“对了，你刚才在临走前对船上的那些人撒了些什么？”
    “哦，你是说‘春风笑’吗？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一种能令人笑足两个时辰的粉末而已。恩，算算时间，现在药效应该发作了，从现在笑起，他们笑到明天日出也就差不多了。”楚清晓若无其事地说道。
    蓝烟听到她的解释，无端打了个寒颤。她心里想：得罪任何人都不要得罪她，不然连自己死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月上中空，星辰璀璨，清风吹过，带起袅袅花香，如此良辰美景，当浮人生一大白。
    两道倩影相视一笑，向着美味的源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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