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理澈醒了，睁开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挤进来的人，两个女佣站在她床前看着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像是很久了，又像是知道她会在这时候醒来似的。
    “老爷，小姐醒了。”
    “醒了？”
    坐在外面客厅里的人杵着拐杖慌忙站起来朝里卧走去，掀开帘子，“醒了？孩子？”
    坐到床边，伸出手去抚着她的额头，撩开额发，“孩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怎么会在浴室里晕倒的？”
    苏理澈来不及适应这种突如其来燥热的温度，感觉有点陌生，于是下意识将身体缩后了一点，紧紧抿着唇，牙齿在嘴唇上磨出印子。
    苏理澈慌恐而陌生地看着他，看着他苍老坚韧的脸，看着跟进来的妇人眉头紧皱、焦虑的目光，这一切都让她觉得好陌生好陌生。就像是做了一场梦，只是一瞬间她从一个默默无闻、普通到可以被人海随意淹没的人到一个拥有万丈光芒、拥有无数人艳羡的身份和背景，一个真真正正的千金小姐、名门闺秀。
    她对这样的生活的概念和定义已经模糊了。
    老人仿佛是察觉到她的退缩、不由自主地在身外驻起一道防线的样子，他看着心疼，“孩子，我是你的爷爷啊？过来，我是你爷爷！”
    苏理澈仍旧只是淡漠地看着他，“我，叫苏理澈！”
    伸出去的手缓慢收回来，然后放在拐杖上，手指收紧，苍老明显的手背露出不安定的静脉血管，血流加速。
    身后站着的妇人慢慢走过来，“孩子，你是江允海，你的名字叫江允海，你是江家的孩子，你知道吗？”
    苏理澈往后退了一步，退离开江夫人的伸出手来的抚摸，支起身子半坐在床上，左手撑在床上，看着眼前两个人。
    江肃沉就站在帘后，苏理澈这个角度看过去，根本看不到什么。
    “对不起，江爷爷，江奶奶，我想我有必要说明一下，我的名字叫苏理澈，我有父母，我不是江家的孩子。”
    这一番话说出去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根本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说这样一番话，她也知道这样的话说出去被信任的可能性小得可怜，可是她不由自主还是说了。
    大概是因为还不能适应这样尊贵的生活，还不能接受这样显赫的身份，还觉得陌生，还觉得疏离。她不是不想回来，只是不愿意现在回来。如果现在回来这个家，所有人看到的一定是她走头无路了或是被普通的生活淹没了人生才回到这样的生活，生命会是像一只麻雀飞上了枝头；可是当自己奋斗出一番天地，让所有人见证到她应当有的光芒耀眼的程度，那时候这个“江”字对她来说就只是陪衬而不是改变她人生的象征。
    那时候的她，就是一个本生就能够浴火重生的凤凰，无“江”家无关。
    她要的，在更大的程度上是旁人的肯定和赞赏，而不是对她的出生的敬畏。
    本能的退却造成的，却是所有人的迷惑、难过和往心里压抑的苦……
    每个人都有或多或少的悲伤，悲伤的时候总是怎么想着如何去弥补这样的悲伤。
    苏理澈在衣橱里转了半天，换好衣服，朝楼下走去。都是些一眼看起来昂贵的东西，她实在不好怎么选。
    好吧，就这件，灰白色的衬衣外套，下身是修身短裤，里面穿着轻萦但格外保暖的底裤，那双暗灰色的靴子和LV的手提袋，这是她印象深刻而且一眼便认得出来的牌子，是女佣帮她选来的，套上，好，格外合身也谐调。
    现在谈价格昂不昂贵，她这一身值多少钱，是她平时的多少倍，她也不想去计算了，因为，现在没时间。
    在两个女佣的尾随下，下一楼大厅去。
    今天，是公元2010年的最后一天，上海的天气晴朗，有阳光，随然隔着一层又一雾气，到达地面的时候，光热的程度已经被消耗得所剩无己。可是被阳光笼罩着，还是有一股舒畅的气流在寒冬肃杀的气氛里潜藏慢移。
    虽然，苏理澈并不这么想。心情压抑，好像等会面对的事情决定她一生似的。
    “她下来了。”江允赫提醒背对着楼梯坐在宽大舒适的沙发上抽雪茄的江肃沉。
    他点了点头，在烟灰缸里抿灭雪茄，站起来，“允赫，你和雯墨先出去，让你爷爷奶奶等一等，我有几句话和她说。”表情肃然，苏理澈在看到他的侧脸时一点表情都看不出来。
    应当是这样的人吧，因为长久活在这样一个尊荣的位置上，可是现在这种感觉跟小时候的仿佛相去甚远，那时候的她很少在他脸上看到如此这般的漠然。
    也许是因为年纪一天一天增长，经历的事也越来越多的缘故的，当时一个年轻气盛的人难免也变得沉稳老练，何况是一个生意人呢？
    苏理澈感到有些遗憾，因为没有得到那么多年某人年轻气盛的宠爱而觉得遗憾。
    江允赫点了点头，和一直坐在身边的江雯墨朝大门走去，门一直开着，微弱的日光就透进来落到地板上，漫漫的、有点虚弱的金黄色裹在其中，这个世界仿佛因此有了一点生机、一点希望。
    她看到坐在日光落下来的地方的江肃沉回过头来看她，往大厅侧边的侧客室走去，“你跟我来！”
    侧客室的门被走出去的佣人关上，他坐在暗花的欧式沙发里，抬起头看着她，“坐吧。”
    苏理澈摇摇头，“有什么事您说！”
    “允海……”
    “我叫，苏理澈。”
    “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伯父，允海是我表妹，该怪您的也是她，不是我。”
    “我去四川查过了，你们是九年前也就是你姥爷来接你的那段时间从上海搬到夕镇去的，你虽然叫他们爷爷奶奶，可是没有人见过你的父母，户口上填的也是外孙。在原来的户口上，苏家的确还有一个孙女，可是她叫苏理静，早年和她的父母也就是你的舅舅、舅母离开四川去了外省，后来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你查我？”
    “我不查你你让我怎么办？明明找到了自己的女儿，连你母亲的父母我也找到了，眼睁睁地看着你和你外公外婆过着那样的生活，看着你在离我那么远的地方，孩子，你让我怎么办？我是你亲生父亲啊……”
    “亲生父亲？我的亲生父亲在九年前就没了。”
    江肃沉别过头去，闭了闭微红的眼眶，泪水隐忍下去，站起来走到一面墙前面，“你看……”
    苏理澈抬起头，看到一张中国式的烛台上挂着一张被放大的黑白照片，是她九年前离开的时候见到的那个样子，还是年轻、高贵，连笑容都让人觉得盛气凌人，“那是……允赫妈妈？”苏理澈微张着唇，神经进入空白状。
    “是，你离开那年，她就走了。”
    “什么原因？”
    “车祸，你姥爷带着你从上海搬走的时候，她跟我吵架后赌气去找你，一个人开车在高速公路上跟一辆货车相撞……”
    “是为了……去找我？”
    “是。”
    “怎么会呢？怎么会？”
    “她是因为恨你母亲，并不是恨你。”
    “不，她也恨我，也恨我的。”
    “允海，死者已矣，况且如果你母亲还在，她也希望你可以回来……”
    “回来？我是私生女啊，江先生，你叫我用身份回来？我宁愿做苏理澈，做一个普通的人。”
    “你回来就是这个家里真真正正的江家人，我的女儿，江氏的第二顺位继承人，我的家业迟早是留给你和允赫的。”
    “你以为，我贪图的是这些东西？你知道江允赫容不下我的，再说，这个家里不是已经有一个小姐了吗？”
    “她是你伯父的女儿，你是知道你伯父和你伯母很早以前就离开江家的，后来……都……只剩下这一个孩子。我知道你是还介意你小时候的事，可是孩子，那些经历都已经是过去了，允赫也不再恨你了，允赫妈妈也不恨你，爷爷奶奶有多想你你知道吗？回来吧，只要你答应回来，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
    苏理澈别过头去，盯着另一面空白的墙，长久的看着，眼睛便酸疼得厉害。
    “难道你想看到爷爷奶奶永远难过，到死的时候孙女都没有回到他们身边吗？难道你就这么狠心？活在这个世上的人谁错了，孩子，你不可以这么对待你的亲人。你爷爷心脏不好，年纪也大了，不要这样子对待他们行吗？我保证你以后绝对不会受到任何委屈，我会下半辈子来补偿，孩子……”
    “不要说苏理澈看到他眼角簌簌而下的泪，划过面颊，坚韧的面庞忽然变得有些苍老，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硬生生塞了进去，梗得格外难受，“不要说了，我懂你的意思，不是要去医院吗？走吧！”苏理澈转过身去，拉开客室的门。
    “你是答应了？”
    背对着他，她轻微点了点头。
    他慌然道，有点喜极而泣，“不用去医院，你回来就行。”
    “还是查一下吧，我不想有人嚼舌根。”苏理澈看到他眼角簌簌而下的泪，划过面颊，坚韧的面庞忽然变得有些苍老，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硬生生塞了进去，梗得格外难受，“不要说了，我懂你的意思，不是要去医院吗？走吧！”苏理澈转过身去，拉开客室的门。
    “你是答应了？”
    背对着他，她轻微点了点头。
    他慌然道，有点喜极而泣，“不用去医院，你回来就行。”
    “还是查一下吧，我不想有人嚼舌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