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主，江湖动荡，为仇为恨互相厮杀本就寻常，如何闹也就是自家的事，可若是涉及了家国兴亡，生死成败，便已不是一人之过。”石柳正视着他，道：“还望宫主三思。”
    殷臣轩也正视着他，他看到了那双眼中湛然充沛的神光，竟一时有些无法面对。
    那样直指人心的正义凛然，让人动魄惊心，也教人无法承继。
    “呵，家国兴亡，与我何干？”殷臣轩眉间是狂傲超绝之色，他本来就不是那种会老老实实听人话的人，“我有我的目的，青门有青门的目的，我并未借助他人的力量，也不打算帮助任何人，本就井水不犯河水的事，我还需三思些什么？”他慢慢微笑起来，道：“还是，你在求我莫要为难那干正义侠士？”
    石柳眼帘微垂，道：“胜负未知，我何须求你？”他双目完全闭上，叹道：“你知道为何你师父会带你前往武当吗？”
    殷臣轩脸色微变，他还记得那个时候卓林毅曾带着他走过武当山千叠翠影庙宇经堂，在那个庄严的地方，他如初见世面的少年一般只觉得新鲜。在切磋时他打败了武当挑衅的少年弟子，却换来师父一顿痛骂，禁闭三日。
    “哼，师父……”他漠然冷笑，“他不是！”
    石柳依旧安然闭着眼，面上却有微苦之色：“初见之时我便看出你资质超凡，世所罕见，眉间却隐露邪气，锋芒过盛，林毅带你来见我，为的是要化解你体内的阴煞内息。这股内息在你出生之时便已由真力注入你体内，你超凡的习武天分多半也是源于这股内息。只可惜这内息煞气太重，会在潜移默化之中影响心性，功力越是深厚反噬力也就越大，到无法随性控制之时便会沦为无识无想的傀儡，走火入魔。”他喟叹一声，道：“林毅以此为憾，想尽办法帮你化解这股内劲却始终不得其法。你剑术越高超，求胜之心越强烈，他便越是担心，这也是他为何对你四处比剑争强斗胜不满的原因。”
    寂静，殷臣轩半晌没出声，他的脸色如常，心下却已波澜陡起。石柳叹了口气，又道：“虽不知你八年前为何失踪，如今又投身魔宫，你灭星辰剑派，看来对你师父仍心存恨意，我只想你明白，你师父或许苛刻严厉，对你却实是良苦用心，当年之恩怨，孰是孰非，你想必比我更清楚，又何必继续执着。”
    “我自然比你清楚！”殷臣轩冷言道，“废我武功断我经脉，难道你想让我感激他？”
    石柳一怔，他显然没有想到卓林毅竟用了这种方式。
    “石掌门，你应该很了解筋脉尽断的痛苦，这么多年，我就是带着这样的仇恨活过来的。什么煞气反噬走火入魔，你可千万不要认为他这么做是为了帮我。”殷臣轩笑容阴冷，全没了以往闲雅的气度，“走火入魔的人，是他！”
    石柳无言，只默然一叹。世事无常人心悱恻，恩恩怨怨，局中人纠葛难解，局外人又能做些什么呢？
    “石掌门，你自己看破红尘也就罢了，可别指望所有人都与你一般。”殷臣轩将内心涌起的恨意再次压了下去，负手笑道：“既然石掌门对寒舍还算满意，就请不吝多住几日，相信不过多久，这里就会大大的热闹一番……”
    看着石门合闭，石柳长叹，重新闭上眼，仿佛将那物欲横流的俗世一并关挡在外，不扰寸心。
    来不及收敛面上的茫然，殷臣轩看见屈万尊就站在自己面前，深邃的眼眸仿佛看透了他的内心。
    “当初在崖下救你一命，你醒来后第一句话就是报仇，所以我才对你苦心栽培。”屈万尊顿了一顿，道：“你现在是血海宫宫主是我的弟子，我不允许你有丝毫的犹豫，明白吗？”
    殷臣轩沉声道：“是。”
    屈万尊负手看了看远处群山，忽然道：“近日似乎来了不少不速之客？”
    殷臣轩道：“师父放心，我会好生打理。”
    屈万尊道：“你的能力我自然清楚，只是骨子里尚留有些许仁义，对于我们这样的人而言，仁义往往会变为最利的刀锋，总有一日，他会不知不觉架在你的脖子上。轩儿，卓林毅，你为何还不动手？”
    殷臣轩闻言忽然笑了起来，道：“师父，你该不会认为我不杀卓林毅是顾念旧情吧？”他的笑声更为愉快，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事：“师父，你不了解他，生死对他而言远不如名利来得重要，我不杀他，只因我不想杀他。我要让他，身败名裂！”
    屈万尊看着他，眼中的赞赏更为浓烈，笑道：“好，对一个爱慕虚荣之人而言，的确没有比身败名裂更为凄惨的下场，很好！”这个苦心孤诣栽培出来的弟子越是狠毒，他便越是高兴。
    殷臣轩似乎也很高兴，笑得两弯眉眼如新月般，不动声色得漾出月华般皎洁的清冷。
    “好酒啊好酒，哈哈哈……”哐当一声碎响，阮胜砸了第三十只酒坛，伏在石桌上终于醉倒了过去。一旁的张戕舒了口气：“终于灌醉了，这头蛮牛……”他喃喃着走出石门，按下门边一个按钮，石门轰然合闭，严丝合缝，就好似从未打开过一般。与阮胜拼了一夜的酒，虽然做了不少小动作他依然晕得迷迷糊糊，见阮胜终于趴下，只想赶紧补个觉去，却不知他走后不久，那块二人高的巨石便块块碎裂，轰然塌了一地，烟尘弥漫之后站着阮胜魁梧如牛的身子。他脸上仍有醉意，眼光还有些迷离，将所在之地打量了一番，除了石头还是石头，除了灰白还是灰白。他大大打了个哈欠，眼中忽然精光一闪，将身形掩在巨石之后，循迹而去。
    对于身处之地他已经心中有数，这个满含江湖传闻神秘诡异的地方他是第一次来，心中很是兴奋，几乎是带着游山玩水的心态将这里的地势摸了个七七八八，忽然神情一怔，因为他听到了孩童清澈如山泉的嬉闹声。
    这是黄玄林的声音。
    就在他预备运起蛮力打破那一堵屏障的时候，一个满脸大胡子的人站在了他身后，身边是笑意满满的张戕。
    “没想到阮老哥粗中有细，竟也是智勇双全啊，佩服佩服。”张戕朝他拱了拱手，“在我请你去折枝楼撞破黄元直丑事的时候你就怀疑我了吧，难为你还能不动声色，与我称兄道弟。”
    阮胜哈哈大笑，道：“什么怀疑什么不动声色，我不晓得你在说什么，不过折枝楼那档子事倒是正和我心意，老子早就看不过那小子，有机会让他出丑丢人，我可是乐意得很。既然这是你一手谋划，我可要多谢你了！”他也向张戕拱手还礼。
    张戕大笑：“阮老哥果然是性情中人，若非立场不同，我真想好好交你这个朋友。”
    阮胜道：“我们难道不算是朋友么？”
    张戕脸色一沉：“从此刻开始，已经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