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8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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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白玉粥。
    从我记事开始我就跟着一群衣服上绣着大大的囚字的人,在干旱的大漠里干苦力了。因为年幼,一开始我只是跟着我娘一起做些送饭的工作,偶尔会帮着搬一些小个的石块。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干活的内容的也就慢慢的加重,到最后就直接跟着大叔们干重活了。
    整天会有人拿着皮鞭子在旁边赶着我们干活,谁要是动作稍微慢些,背上肯定会立刻挨一鞭子,还是一鞭见血。年轻的大人们会好些,虽然吃力但动作好歹比较利索。老人跟我们这些小孩比较吃亏,总会时不时的挨上一鞭子。刚开始被打,我受不了那疼总是叫的非常凄惨,那声音简直就跟杀猪一样。当然,我那时候并不知道猪是什么,这句话我也是从别人那听过来的,我本来想问娘猪是什么,可看到娘满眼泪水的样子,我又不忍心问了。
    娘总是一边含着眼泪给我擦血,一边嘱咐我下次被打的时候,再疼也要忍着点,别叫,不然挨的鞭子会更多。其实,这个我知道,可是真的忍不住。每次大叫都会惹来更多鞭子的时候,我也着急,恨不得自己就是个哑子。可实在是太疼了,我受不住,只能叫。不过,后来可能因为被打得多了,皮打严实了,也就能忍着不叫了。
    娘告诉我,她是因为的一个曾经在朝中做官的亲戚犯了重罪被株连了九族,才祸及到她的。唯一算的上幸运的是,她跟那个亲戚的亲属关系比较远,不用挨杀头。跟她同样的情况的,男的几乎是被杀光了,也有少部分被发配到了边疆做苦力,女的基本是充了军-妓。娘说,自己那时候刚好是怀了我,没办法拿去充军-妓,就被发配到了这里。
    娘说那些话时的表情很复杂,有股说不上的辛酸和无奈,可又透着一股不知道说自己该是幸运还是不行的纠结。我那时候不懂军-妓是什么,就问娘。娘说,你不用懂,你只要知道那是个能作践死女的事就行了。说完,娘还低声呢喃了一句什么,虽然听不太清楚,可我还是听出了个大概。她说,其实呆在这个鬼地方比充军-妓也好不到哪里去。那时,我不懂娘的意思,所以没能明白她的悲凉。
    每天除了收工的时候跟娘说几句话外,我几乎就没张过口。以前因为疼,还叫喊过,后来皮糙了,叫喊也没几声了。娘她很担心我这样子,她总是说她怕我会变成了哑子,怕我真的变成了废人。说着说着,到最后往往是抱着我径自的抹眼泪,我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只能任由她抱着。因为,我那时总是觉得,做哑子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不会因为回答不好官爷的话而挨鞭子。
    说实话,那时候,我是真的很讨厌说话,尤其是官爷问我话的时候,其实,他们都是闲得发慌给闹的,拉我们这些人说话撒气,问的本不是什么大难回答的话,可偏偏他们会鸡蛋里挑骨头,要是有半句说的不是他们爱听的。我们就惨了,不给饭吃什么的那都还算是轻的,有时候会被吊着毒打一顿,在太阳底下晒一天,不给饭不给水。就这鬼地方那毒辣的太阳,没了半条命都也还算幸运,倒霉的就直接被活活晒死了。
    我也被这么对待过一次,不过不是因为回答的不好,而是被他们发现我在学字。娘以前识字,所以希望我也能识。可是,我们这种人学字是绝对不被允许的。但娘还是希望我能识字,所以总是偷偷的教我,在我手上一划一划的教我。不过,有些字我实在感觉不出它是什么个模样,娘只好偷偷的在沙地上写出来,在我还来不及看第二眼的时候,赶紧的擦掉。学字这事我跟娘做的很隐秘,偷偷摸摸的我也学会了不少简单的字。可惜,有次被一个半夜起来放尿的半瘸子给发现了,他这个人说白了就不是个好东西。他曾经想欺负我娘,被我咬出了血,还因此挨了一顿鞭子。这仇他一直记在心上,发现了我娘在教我学字,他就立刻到官爷那告发了。因为那时候是夜里,官爷估计是惦记着睡觉,狠狠的掴了我和我娘几巴掌后,便叫那半瘸子把我们给绑起来先,等天亮了再处理。
    我和娘害怕了一整夜,真怕第二天是一刀子搬了我们的头。可,到第二天受罚的时候,我还真的宁愿他们给我来那么一刀子痛快得了。我被吊着让人轮换着打了整整一上午,娘也没比我好哪里去,被打得都晕过去了好几回。最后被人抬了回去,而我被打完之后,就这样吊在桩子上放太阳底下晒。说真的,那最真的不是人受的。身上的伤被太阳晒得发辣的疼,嘴渴的起了好几层皮,汗流到上面就被跟抹了盐巴似的,真要人命。可惜嘴里干的脸唾沫都没了,根本没法湿唇。饿什么的都已经不值得一提了。好在后来,整个人被晒得都晕晕沉沉的了,除了难受的想吐以外,什么疼的感觉也都模糊不清了。想吐,可是我能吐什么呢?久而久之这感觉也没了,只是眼时不时的一阵阵发黑。
    也不知道自己被这样吊着晒了多久,最后真的是两眼发黑的什么都看不见了,就隐隐约约的听到有人在小粥小粥的叫我,但也听的不确切。我想去分辨那是谁的声音,可是拼命的集中精神就是听不清晰,我想放弃不去管它吧,可它坚持不解的在我耳边响着,闹个不停。
    这声音一直闹着我,直到我被放下来之后才没了影,我也因此终于疲惫的彻底晕过去了。等我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我还活着。别人都说我命大,熬过来了。可我觉得我这是命贱,还得活着受罪。
    娘经过这一顿毒打,落下了病根,原先就不是很好的身子骨,这下子更是弱不禁风了。半夜里总是咳嗽,那声音剧烈的我真怕她把肺都咳出来。住一起的人对我娘的咳嗽很是抱怨,可是又能有什么办法?我们这种人是没资格请大夫看病的,得了病就得自己熬着,熬不过去也就只能认命了。我担心娘,恨不得自己替她咳,可是这终究是妄想,我除了每天看着娘咳得撕心裂肺以外,完全无能为力。
    娘最终还是咳死了。尸体连带着她生前躺的那块草席一起,让人随便挖了个坑给埋了,连柱香都没有。负责挖坑的人,填完土就走了,什么表情都没有。对于这里的人来说,死后被这么对待,也是没有什么好稀奇的。我们都是命贱之人,能有张草席,有抔黄土盖在身上已经算是天大的福分了。还能奢求什么墓碑檀香、冥纸祭品呢?我找了块没什么用的石头,不敢在上面刻字,只能画了个圈,放在了娘的坟头,全给她当做墓碑了。这也是为了让我以后在这乱葬岗里好找她些。我给娘磕了三个响头便回工地干活了。我心里难过,可是眼里硬是掉不出半滴泪来,两眼干的厉害,我没有办法。有人偷偷在背后说我没心,娘死了连哭丧都不哭。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没心。我想给娘哭丧,我试过了,可是我哭不出来,真的,哭不出来。
    没了娘,我跟人说话的几率就更是少了。几乎跟哑子没什么区别了。每天收工后躺在床上想娘,想起她说她怕我变成哑子。我当初没怕过,可现在我也怕自己真的变成哑子了。那样,娘在地底下肯定会难过坏了的。我想说话,可是又能找谁说呢?这里的人每天累死累活的被人拿着鞭子赶着干活,一天下来累的连喘气的力气都不够,谁还有心思跟人说话呢?谁还有那个力气说闲话呢?
    没法子,为了防止自己真的变成哑子,我后来就一边想着娘生前跟我说的话,一边低声的回答,一个人自言自语的在夜里悄悄的练习着说话。直到有一天,一个像是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打断了我。
    他说:“小粥,小粥,你干嘛总是一个人晚上在被窝里自言自语呢?”
    我说:“你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他说:“我叫简万舞。你以后别一个人自言自语了,我陪你说话吧。”
    我说:“你的名字真好听。”
    他说:“我的名字是取自‘简兮简兮,方将万舞’这句话,你娘教过你的,你记得么?”
    我说:“你知道我娘?”
    他说:“我当然知道。她是一个很好的娘,她对小粥你很好,小粥也很爱自己的娘。”
    我说:“可是,娘死的时候我没哭。”
    他说:“小粥,有时人在真正难过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轻,还带着一股娘跟我说话时的温柔。那个瞬间,我的眼睛湿了,眼泪不停的往下掉,止都止不住,就像我当初怎么努力也无法流泪一样,这次,我怎么努力也没办法停下我的眼泪。没法子,眼泪来的太突然,我只能咬着被子,一抽一抽的,努力的让自己的动静别太大。他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等着我哭完,直到我哭累得睡过去了,他都一直安静的陪着我,没再说任何话。
    我跟简万舞就这么认识了,就像他说的,他每天晚上都会过来陪我说话,有他的陪伴,渐渐的我也不再那么难受了。我们能说好多话,像是今天谁谁怎么样了,干活的时候又发现什么样的小动物了。他好像知道我所有的事情。可,在白天我试图寻找他的身影的时候,我总是没办法在人群里找到这种亲切感。我问他,我到底怎样才能找到你?可他总说,等时间久了你就会发现的。我有些生气,觉得他是故意躲着我。可他仍旧什么都没说。我们就这样相处着,到后来,我真的就像他所说的那样,发现了他。
    我发现,简万舞就是我,确切的说,简万舞是住在我身体里的另一个人。在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我很意外我并没有害怕。我甚至有些高兴,一想到有个人每天能跟你做同样的事,看到同样的东西,听到同样的话,甚至挨同样的鞭子的时候,我就觉得高兴。说不清楚原因,我就是觉得高兴。万舞他也很高兴我能接受他的存在。
    其实,万舞他比我坚强很多,在我要挨打的时候,他总是将我护在身后,自己占据着身体的感觉,保护着我,让我感觉不到一丝疼痛。饿的时候,他替我饿着;累的时候,他替我累着;疼的时候,他替我疼着;难过的时候,他陪着我一起难过。万舞简直成了我的保护神,我很感激他,也非常的依赖他。
    可是,万舞有一个缺点,那就是有时候他会突然发狂。就像是突然疯了一样,拉到一个人就跟他拼命,我拦都拦不住。我们常常会因为这个被人绑起来,好几次有人提议弄死我们,省的我再疯下去会闹出事来。好在万舞被绑了之后就会很快的冷静下来,好让我重新占据身体,给我们自己求情。幸运的是,万舞这样的情况并不多。也许是考虑到人力问题,官爷并没有同意杀了我们,只是做了鞭罚。
    日子依旧这么过着,我们仍旧是命如草芥的活着。直到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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