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太后歪在软椅上，目光懒懒的扫了我一眼，明明眼角挂着泪痕，却是冰凉的一片，尤其是在看我的时候，如覆着一层薄冰。
    我跪下行礼，她只是盯着我看了良久，才幽幽地叹道，“倒也是个妙人儿呐——”
    我浑身一颤，低下了头，甄太后却叹了一声，“抬起头来说话，好孩子。”
    说着便让边上的下人扶着我起来，我心里头七上八下，太阳穴突突的跳着，甄太后柔和的对我笑，拉了把我的手让我挨她的边上坐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直直的逼了过来。
    甄太后拉着我的手，亲亲拍了拍，“这段家，各个都是痴情的种儿唉！！”
    我心一惊，“贱妾该死！”
    甄太后笑看着我，“你倒是猜猜，昨儿个哀家有白发多少？”
    我敛下眉头，不开口接话，甄太后却接着道，“只一夜，哀家本还是一头的乌青，今日，却已白了十之七八！”
    我心一沉，低下头去，忍住眼泪，心里头真的担心段川真的出了什么事。
    “好孩子，你是个明白人，比这宫里头的人啊，都明白。”她泪眼婆娑，抚着我的乌发，“只怪…只怪…川儿他错生在了这帝王家！！”
    甄太后眼中的泪水终是流了下来，“哀家也是等了一辈子，怨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先帝去的时候，哀家也恨不得就随他去了啊……可是还有川儿，还有川儿要哀家的扶植……哀家不能让川儿就这样像先帝一样去了啊……”
    她阖上双目，似是说这番话已经用尽了她的力气。
    我心如止水，答案已经很明了了，只等着宣判。
    “为了这段氏的江山，为了川儿，孩子…你便自个儿了结了吧。”
    说罢，便有嬷嬷端了三尺白绫上来。
    我望着那白色的绸缎，忍不住大笑起来，“想我度红夫为了你们这段氏的江山，戎马沙场，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哈哈哈哈哈……”
    便伸了手去握那白绫。
    却听见身后的宫人齐声道，“皇上吉祥——”
    我心一颤，猛地跌倒跪在了地上。
    段川被陆渊搀着，脸无半分血色，嘴唇干裂，只着了单衣，一步一步的走上前来，看也不看我一眼，扑通一声跪在甄太后的面前，“孩儿知错了！”
    我垂下脑袋，天旋地转的感觉。
    “孩儿再也不气了，再也不会为她动半分心思了…孩儿只求…母后饶了她的性命……只求母后不要杀她…。。。。”
    段川跪在甄太后的面前，没有一丝生气，苍白着一张脸，浑身笼罩在冰冷之中。
    “母后知道……母后知道她对你很重要…可是母后为了这段氏的江山…为了先帝的遗愿……万万不能断送你的一生啊……川儿……”
    段川低下头，“她就是孩儿心里头的肉啊……母后…你若要了她的命…你就是在剜孩儿心里头的肉啊……”
    我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他却生生的磕下两个响头。
    甄太后猛地站起来，“你————”身子摇摇欲坠，恍若随时都会晕倒过去一般，直直的注视着段川，如此僵持了好一会儿，才猛地跌坐回软榻，
    “好……好…母后不逼你…但你要记着…以后要慢慢的将她忘了…再也不要与她相见——”
    段川浑身一怔，一字一顿的答道，“孩儿此生…。再不会见她一面……”
    甄太后歪向一旁，只是随意的摆了摆手，似是已经精疲力竭了，“哀家乏了，你们且都跪下去罢……”
    我昏沉的抬起头来，段川被陆渊搀着缓缓的像外头走出去，才走了几步，却是顿下来，回头丢下了一团纸到我的边上，我木讷的捡起来，展开一看，却是霍月褆亲笔写下的那一首《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段询自是被接走了，吕姬领着人来收拾他的东西的时候，直直的朝我走过来，冲着我得意的扬着眉头，“我说了你总有一天会失宠的。”
    我没心情理她，只是低着头帮段询整理，吕姬却冷冷一笑，“不要脸的贱蹄子……”
    我瞟了她一眼，她被我的眼神一吓，竟是半天也说不出话来，我又低下脑袋整理东西，她却冲过来一把推倒我，我这身子虽然瘦弱了点，但是心性没有那么懦弱，被一个半大点的黄毛丫头给欺负了，本来憋着的一肚子的火气，一下子被她给挑拨了起来，我倏地站起来一巴掌扇了过去。
    吕姬瞪大了眼睛捂着脸，骂道，“你这贱女人你敢……”
    我抬起头喝道，“你再说一个字！？”
    她被我的气势给吓到了，眼眶泛红，却还是缠着嘴唇想说出口，我冷冷的走到她的跟前，“你敢再说一个字！”
    吕姬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终是流了下来，我心中一软，这毕竟还只是个小姑娘，便叹了生气不再和她纠缠下去，吕姬又是冷冷的哼了两声捂着脸跑了出去。
    听说段川的身子渐渐的好了起来，我心里头也跟着开心，但是这一切都和我不再有关系，直到有一天收到段暄送来的信件，匆匆打开，却不是段宣的字。
    信中说道，段宣如今驻军长安郊外，霍月褆驻守长安城内，二军对垒，僵持已经有了好一段日子，眼见着长安城人心惶惶不断有难民往外逃，几位下属都请示攻城，而段宣态度决然，不愿意动长安城内的霍家军一兵一卒。
    我握紧了拳头，脑海中霍月褆和段宣两张脸不断的交织，重叠，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水早已经打湿了整张脸，何苦……何苦为了我当初的那个请求，那么为难自己……
    心脏一阵接着一阵猛烈的撞击，太阳穴突突的跳，一个是与我戎马沙场的挚友，一个是与我暗许终生的前尘恋人，我能够如何选择？！
    我又该如何抉择？！
    信的落款是董谦，后盛三杰之一的董谦，字子善。
    我攥紧了信件，闭上眼睛，心中已经暗暗有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