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朱砂穿过已经乱成一团的卫兵，遥遥望见那个站在城外空地上的男子时，原本急急跑着的步伐却不由自主地顿住了，定定的看着浑身浴血的白炎片刻，启唇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反而是低头从他身边跑过，扶起了躺在一边的敬帝。
     经历了激战后白炎的身上早已满是伤痕，却一直硬撑着等她，然而，转身看着她手足无措地将敬帝揽入怀里，喃喃地唤着他的名字时，白炎才觉得眼前一阵晕眩，险些站不住了。
     朱砂，这是为何？这是为何？他的目光落在女子茫然若失的眼神里，却无法从那深黑的眸子里看出些什么，只听得她怀中的敬帝断断续续地说着话，她忙不迭的颔首答应着，眼泪却止不住地滑落。
    
     “朱……朱砂，不要……不要离……离开我，你……你答应……答应过的。”
     “我不走，不走，哪里也不去……”
     断断续续的言语传入耳中，鹣鲽情深，生离死别，那样缠绵凄恻的画面，像是戏文里唱的一般不真切。白炎忽然觉得胸腔中只剩下一片冰冷和漠然，原本以为自己是在戏里的人，为何一转瞬，却似乎已经成了他人的看客？
     一别七年，却像是隔了一生一般，你当真是，爱上他了么？爱上那个将你我用一堵宫墙生生分开的男子？那么，我这么多年的努力，又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什么呢？
     敬帝的手指缓缓松开，一枚印鉴滚落在她衣角，染了血的字甚是分明，“愿生生世世永不分离”。白炎的目光停滞在那枚印章上，再也没有办法移开。
     朱砂拾起了那枚印鉴，缓缓站起，浅蓝色的衣衫上有着一片一片的血迹，脸色也甚是苍白。
     白炎迟疑了片刻，向她走去，想要把她揽入怀中，朱砂却往后退了一步，看着白炎的眼神甚是陌生。
     记忆忽然回到几年之前，她趁着众人不注意躲在马车里偷逃出宫见白炎的场景。
     一身狼狈地从御膳房的运菜车里钻出来，循着自己熟悉的路进了白炎家的后门，站在庭院内，却听得大厅内他与人把酒言欢。
     “姑娘说笑了，白炎出身草莽，哪敢高攀呢？”
     “久闻白公子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少年英豪，公子何必自谦。”女子的声音，清泠悦耳。又顿了片刻，才说道，“婚事都已经定了，公子你……”
     白炎晃着手中的折扇，微微笑着，对面坐着的女子素衫明眸，巧笑倩然，朱砂透过门缝看见那朝思暮想的容颜，却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只看见他嘴唇微启说了些什么，却什么也没有听进去，脑中天旋地转一般，掩面穿过熟悉的亭台楼阁，便狂奔而去。
     然而刚迈出后门，泪眼朦胧里却看见敬帝站在她面前，泪光里看不清楚他的眼神，只听见他轻声的叹息，搂住了她：“爱妃，我们回家了，好么？”
     那样温柔的言语，反而让她难以抑制眼眶中满溢的泪水，白炎曾说过的，这身后的朱门府第，以后便是她的家。在天井里种满月桂，将来有一双小儿女嬉戏，也会沾得满身清香。
     昔日的软语温存犹在耳畔，他却已和别人有了婚约。白炎，是我从未曾看透过你么？
     几乎是失魂落魄地被扶上马车，在一路颠簸中回到了宫内，才恍然间明白过来她早已没了家，面前的宫墙层叠，才是她唯一可以栖身的地方吧。
     下车前，敬帝忽的握住了她的手，指尖传来的温度贴住她冰凉的肌肤，言语沉稳有力：“便是他不要的，我也愿以这天下江山易之……”
     朱砂尚未明白过来，白炎已下了车，对马车旁侍立的公公下的第一道圣旨却是废弃了这三宫六院。掀帘未出的朱砂怔了一怔，便看见敬帝敛了那玩世不恭的笑容，只是静静地望着她，似乎这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人，万物寂灭。
     “朱砂，我既遣散了这后宫嫔妃，你愿意在这深宫中，陪朕终老么？”
     一个月的相处，她不曾知晓那个强行将自己带进宫中的风流皇帝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对着那清亮的眸子片刻，只是淡淡摇了摇头：“皇上抬爱，朱砂受不起，请皇上收回成命。”
     敬帝却是瞬间又换了淡淡的笑，疏离的眼眸像极了倜傥浪子：“美人儿是害羞了？那就先回宫吧，以后再答应也不迟……”
     朱砂微微一怔，看着他已经转过身去，轻唱着一曲《蒹葭》，便在宫人的簇拥中离去。
     莫非这真不过是黄粱一梦，醒来之后一切都会恢复原样么？不然，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帝王，白炎又怎会舍她而去……
     然而，适才看着那始终放浪不羁笑着的男子的体温渐渐冷却，才陡然间明白过来，不过是她自己，陷在了梦中罢了。
     白炎，你不是已经娶了别人了么？那还来找我做什么？这声势浩大的阵仗又是摆给谁看的呢？
     “前尘旧事，不过是眼前云烟，早已消散了呢……”朱砂的声音轻得恍若叹息，“你也听见了，我答应他了，陪在他身边，再也不离去了……”
     她未曾怨恨白炎杀了敬帝，语气始终平缓得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过，只是语声一点一点低下来，像是不可闻一般又悠悠缠绕在白炎耳畔。
     白炎是天下闻名的游侠剑客，敬帝死在他手中，也是情理之中。然而朱砂不知，敬帝见他的第一句话便是“她已经答应了与我生生世世结为夫妇，永不分离。你即便是杀了我，也不可能将她从我身边夺走的。”
     白炎只是轻蔑一笑，手中的剑闪过一片清光，刺中了他的胸口。他不信敬帝的话，以为那不过是因强弩之末而杜撰的，直至朱砂朝他走来却与他擦肩而过那一刻，才知道敬帝所言或许非虚……
     看着她憔悴的面容出神时，朱砂的身子却忽然晃了晃，软绵绵的就要倒下，白炎眼疾手快，赶紧伸手扶住了她，却发现她的面容已经是一片死灰色。
     白炎一惊，伸手搭她的脉搏，随即苦笑，她是在他不注意时服了致命的毒药，叹了一口气，他最终只是压低了语气，沙哑着嗓音问她：“你当真那样喜欢他？宁愿陪着他死也不肯跟我走么？”
     “白炎……白炎哥哥……”弥留中的女子启唇那般轻声地唤他，“纵然……纵然你是不……不守承诺的人，我……我也不可以……不可以忘记……忘记自己说过的话。我答应……答应过他的，那……那就一定……一定要做到。”
     “你杀了他，就要登基，你……你一定要做个好……好皇帝，元和……元和他不喜朝政，这……这天下都已经乌烟瘴气的了。”
     “如果你舍了我而去，这天下又有什么用呢？”白炎紧紧地抱着她，像是要把她嵌进自己的灵魂里去一般。
     意识渐渐模糊的女子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庞，忽的轻声笑了笑，却禁不住咳出了血沫：“我……我本是不相信你那时会不要我的，可……可是，你既已……既已有了妻室，便该好好待她，何苦……何苦两边纠缠，徒惹……徒惹伤心呢？”
     白炎替她抚着后背的手忽然滞了一滞，正想开口解释什么，她停留在他面颊上的手却软软的坠落在身侧，永久的陷入了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