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下) 江心芙蓉凋且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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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帘忽地被人掀开,长安正半跪在塌席上给冷叔叔擦脸,一转身看见两只铁柱般的腿,他仰起脖子,见到一个剽锐的汉子正吊着眼角俯视他。
“头儿。。。”长安战战兢兢地叫道,想要溜掉,他小心地挪动下肢,往席子左侧移了移,那条修长的腿随着他的动作跨过去,堵在离他眉心几寸远处,长安认为他有意折辱自己,怒火“腾--”地窜上脑袋,竟忘了害怕,粗声粗气道,“麻烦你让开,我还要去熬醒酒汤呢。”
“你说什么?”海贼头子俯下腰,“和善”地问道。
顾长安这时看清他脸上的刀疤竟顺着脖子一直延伸进领口,似暗红色的蛇图纹身,长安忍不住“啊--”了一声。
海贼头“哼哼”嗤笑,“小子,这就怕了?”他两手一扯,将上身衣襟尽数扯开,顾长安咬了咬下唇,看见他的前胸,后背,甚至胳膊上,都纵横着各式各样的伤疤,靠近小腹的肌肤居然是死灰色的,贼头子按了按那里,笑道,“你看,这下面的肉是死的,就是戳上一刀也没感觉。小子,你以为我活到今天这份上,容易吗?”
“咳咳--你别吓着孩子。”他身后烂醉如泥的男人揉着额爬起来,从喉咙里咕噜出声。
长安见冷叔叔醒了,心里有了底气,虎着小脸道,“我才不怕,不就身上挂了只渔网吗,还是只破网,打不打起来鱼还说不定呢。”
刀剑造成的一道道伤疤横竖交错着,的确几呈网状之势罩住了整片肌肤,就是将一只手掌覆上去,掌下的范围里也没有平整之地。
海贼头怒目圆睁,恨声道,“幸好你不是我儿子,否则我一定被你气到折寿。”
“嚯嚯--”冷姓男子笑得两睛弯成月牙,居然十分好看。
“小杂种,你别尽顾着笑我,他冷语默冷大侠身上的伤,只怕不比我少。”阴着脸的男人语气不善。
“够了,”冷语默厉喝一声,冷冷清清地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长安想,冷叔叔每次听到“侠”这个字,都会像被刺着一样。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我只是来喝酒叙旧的。”
顾长安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那声音里居然透着一丝真诚,似乎,也少了几分平常的挑衅意味。
冷语默默然半晌,突然摇头笑道,“呵呵呵,好像我身边唯一能说说话的人,也就剩你了。”
“就好像,转了一圈又回到开始,”剽悍的男人坐下来,脸上出现追忆之色,漠漠地道,“很久以前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伙伴,后来,你有了你的弟兄,我有了我的党羽,见面的次数是越来越少,我一度以为,老死不相往来才是最终的结局。。。”
顾长安正听得入巷,思道,“原来他们真的算‘故交’呢。”却见到冷叔叔冲他挥挥手,“你先出去玩吧。”
他刚想说“不要”,两位“故交”中的其中一人鹫鹰般的眼光射过来,他只得退了下去。
窗子“吱吱呀呀--”的响着,微腥的海风有一阵没一阵地灌进屋子,谢云栈将散乱的鬓发别向耳后,道,“那你有没有偷听他们谈话?”
顾长安笑道,“当然了,换成你,也会和我当时一般做法吧?”
土匪,饥荒,瘟疫,对于这个小村落来说,每一样都是笼罩在村民头顶上的死亡之影,在它们的蹂躏下,原本数百户的村庄,最终沦为饿殍遍地,死尸横路的地狱之境。
马匹和人的噪杂声渐渐远去,两个面有菜色的少年才从柜子里爬出,他们身量都颇修长,刚刚在仓惶中共同躲进一只衣柜,你压着我的腿,我抵着你的肩,神经高度紧张下倒没觉着什么,这会子才觉着浑身酸痛不已。
命好歹是逃过了,下一顿还不知如何果腹?
好在他们都是坚韧的心性,也练就了一副无所畏的市井态度,劫后余生的少年一边互相打诨取笑一边往门外走去。
刺枪头在青石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两人忙住了步子,看到在道旁草丛中搜找的黑巾裹头汉子。
那汉子是刚刚撤离的土匪,半途中他发现自己的银钱掉了,立即掉头寻找,不想叫两人撞上。
他先是愣了一愣,随即单臂托起沾血的刺枪,狞笑着像两只漏网的小鱼走去。
“喂,你杀掉那人后心里想的什么?”刀疤脸的男人拍开酒坛的泥封,略带醉意地问着身边人。
这麽多年,冷语默也没有忘记当时的念头,就是那个念头支撑着他多年来行侠仗义,但如今,他脑袋里只剩一片昏昏然,茫茫然,“我想,原来只要我变得更强些,就不用怕那些穷恶之人,就可以保护更多的人不遭伤害凌辱。”
“哈哈哈--”对方从胸腔爆发出一阵狂笑,只震得矮案四脚抖动,震得顾长安瑟瑟发战,震得大海又起惊涛,震得这浊世尘土飞扬,“语默啊语默,你是这世上我最瞧不起的人,因为你傻得连幼儿都不如,不过。。。你也是这世上我最敬重的人,因为英雄就是把自己的骨头烧成灰,也要温暖黎民的傻子。。。你把自己烧干了,那现在你冷吗?”
冷语默静静地看着他,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我和你不一样,从一开始,我的心就没暖过,一直是冷的,没人气的。。。那个时候我想,我一定要变得更强,直到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我。。。你进屋找锄头时,我把那土匪身上值点钱的玩意统统扒下来,既然他可以抢,我为什么不可以?”他看见对方淡淡皱起了眉,“哼--”了一声接着道,“谁都想活下去,都想有肉吃,有酒喝,那就看谁更强。。。正义?我一家六口死了五口的时候,怎么没人替我伸张正义?难道他们就该死?这世上或许有人是无辜的,无罪的,但没有人该死,也没有人不该死,。。。老天可以随意杀人,我为什么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