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卷  第十章 碧朱天香花(三)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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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不要再卖关子了,说正题吧……”我缓缓把头偏开。
    虽然知道他不会做什么,不过这样的距离,确实过于暧昧。
    他挑眉装傻:“什么正题?”
    “崔门主想必也很清楚,现在执掌相思门的是我安司凤……”我不动声色地往后退,直到背部贴上高几:“对于令尊令堂当年的事,我也知晓一二。”
    几乎是瞬间的,他脸上的笑容就成了霜,每一抹笑意都成了针尖,扎得人不敢直视。
    我毫不怀疑,如果我不是安司凤,而是任何一个崔魏门中的人,甚至任何一个人,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扼死我。
    可是我是安司凤,他和我还有一场交易未谈完,而他是崔青焉,虽然从小就被人骂着“野种”,甚至连他的父亲都怀疑他的血脉,可是他在这样的命运中成长起来,长成无坚不摧的崔门主,那些骂过他野种的人都只能匍匐在他脚下俯视,而他的父亲早就在他登上门主位的第一年因“意外”身亡。
    他的忍耐力,不是因为经过残忍的辟毒方法,不是因为装过那么多年的登徒子,而是因为,他是崔青焉。
    直上青云生羽翼,焉得竖子掌崔门。他能用他父亲当年鄙夷他的诗句为名,他能在父亲的葬礼上恪守孝道招待四方宾客,他就不会在今天,因为我提起那个秘密而失态。
    他只是略闭了闭眼,顷刻间就回复了正常,甚至勾起了唇角:“你们有什么佐证?”
    “令堂真正的遗书抄本,慕容家三小姐的口述,以及,令尊怀疑对象的遗书。”我淡淡道。
    当年崔门主崔涵英雄一世,气度人品都无污点,却在家事上留下这等秘辛,相思门自然不会放过,慕容家也是北方大族,女眷惯用徽州墨,而相思门墨莲之所以得名,是因为第一任墨莲曾参与徽州墨调制,并研制出使纸灰上的徽州墨显性的药粉。慕容楠遗书被焚毁当晚,相思门赤莲潜伏在崔涵书房,通过让灰烬上的墨痕显影推断出遗书原文。本来像崔魏这种情报灵通的势力也都知道要把烧过的纸张灰烬捣碎,可是崔涵那晚情绪过于激动,才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
    而慕容家三小姐的口述,相对容易得到,而崔涵的怀疑对象,也是他认为的“野种”的真正父亲,不过是登徒浪子一个,虽然在酒醉时曾夸耀自己能让崔门门主戴绿帽子——也是这番言论导致了慕容四小姐名誉尽毁,一生都被丈夫怀疑,最后郁郁而终。可是不知是畏惧死后下拔舌地狱还是良心发现,这花花公子在遗书中倒是说了实话。
    “这样说的话,答案已经出来了。”崔青焉微闭着眼,神态微微有些虚弱:“以那个女人对于丈夫的畏惧,如果我真的是不是他的儿子,她是绝对不敢在遗书中提到这一点的,她就算做了鬼,也是怕他的。”
    就算再讨厌这个家伙,听到他用这样悲凉的语气提起自己的母亲,我还是有一丝不忍,所以忍不住劝道:“其实你母亲……”
    话被他猛然扼住,他掐住我脖子的力度大到可以折断颈骨,推得我重重撞在高几上,背脊痛到要裂开,眼前一阵阵发黑,连花盆落在地上的巨响也似乎远在天边。
    然而,崔青焉的声音,却那样清晰地,一字一句地传了过来。
    他说:“安司凤,你有什么资格刺探我的家事,你这个在安乐窝中长大的废物,你有什么资格怜悯我……”
    那一瞬间,我真的以为他会就这样活活掐死我。
    喉咙被扼住,咳都咳不出来,我听见自己胸腔中拉风箱一般的嘶鸣,头疼得要炸开般,扼住我脖子的手却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眼中的景象一点点清晰,像是蒙在眼上的黑纱终于被扯开,我喉头一阵阵腥甜,靠在高几上喘着气,清晰感觉到脖子上的手仍然存在,只是没有那么紧了,崔青焉似乎在这短暂的时间中就已经恢复了正常,虽然脸上仍然没有笑容,却至少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浑身充满戾气。
    看见我回过气来,他力度颇轻地掐着我脖子悠闲道:“安司凤,既然我已经知道想要的答案,那我是不是应该在这时候……”他轻巧地靠近我耳边,嘘出暖暖的气息在我颈边:“我是不是应该,杀人灭口?”
    如果不是他的手正掐在我脖子上,那这番话几乎可以称的上调情了……
    我略偏一偏头,躲开他就要触碰到我皮肤的唇,冷冷回答他:“如果你不知道我已经吩咐墨莲如果我今晚没有回去就把令堂大人的遗书改写一番然后给江湖世家每家发上一份的话,你可以现在就杀了我。”
    他勾唇,似乎对我的留手并不惊讶,手上不安分地勾起我一缕头发,在手指上乱绕,笑道:“我记得相思门门训第一条就是不悖事实,门主可是忘了?”
    我斜眼看他:“你也知道我是门主,门训这种东西,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而且江湖人眼中,相思门说的话,本就比事实更像事实!”
    他眸光渐冷,却仍装出一副轻浮相:“啊呀呀,司凤,你真是开不起玩笑,好没意思……”
    “如果门主的玩笑是指把人掐死的话,恕司凤难以奉陪。”我冷冷道。
    崔青焉眯着眼,似乎犹豫了一瞬,便收回了自己的手。
    气氛竟然一时之间就冰冷下来,四周的药草发出奇异幽香,外面似乎又下起雪来,空中弥漫着寒意。对面的青年,一双狭长慑人的眼,举手投足都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威仪,然而这一刻,他像是掉进了经年的梦魇里,在冰窟里挣扎着,没人能救他出来,他也仇视着看见他这狼狈一面的人。他恨不能把全世界都拉进冰窟中淹死。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因为急用,碧朱天香花我就现在带走了。”我忽略自己心中莫名其妙的不忍,抱着药草告辞。
    崔青焉静静靠在帷幔遮住的梁柱上,额发垂下来,堪堪遮住一双眼睛,他似乎看不见我这个人。
    “那些东西,不要拿来给我了,”在我转身的时候,他忽然这样说道:“让相思门的人去那个人墓上烧了吧。”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停下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忍心问“那个人”指的是谁。
    也许是我同情心泛滥,也许是我颈上伤痕没好久忘了疼,也许是因为我没有那样的童年,悲惨而得不到救赎,挣扎在所有人鄙视的目光中,挣扎在暗无天日的黑夜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无法想象他是怎么过来的。
    垂着眼睛的青年,静静站在那里,难得地取下了总是玩世不恭笑着的面具,显得有点落寞,又有点悲哀。
    我想说点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是太过悲哀的一个故事,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是可怜的,每个人都没有做错,然后最后的报复,却通通落在了这个叫崔青焉的人身上…
    “我有没有说过你很好骗…”他忽然抬起头来。
    “啊?”
    他伸手,像是要触碰我的脸,我习惯性地闪躲——颈上的伤痕还在隐隐作痛,他却动作极迅捷地一把捉住我下巴,就没了下一步的动作,只是目光端详着我的脸,像是要看清楚什么……
    “明明,是这么工于心计的一个人,”他喃喃自语般说着,眼中略带着一丝迷惘。
    我不解地瞪着眼睛,无法猜测他下一句要说什么。
    “是假的吧,”他像要丢开手般,唇边勾起嘲讽的笑:“齐安王府的人,不是最善于装出一副良善的样子吗?”
    我顿时火起,忘记了刚才被他掐得有多惨,冷冷反唇相讥:“那当然,我齐安王府的人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带着面具过日子的,连看到路边乞丐都要踹上几脚,你瞎了眼才会以为我是良善的样子,我也瞎了眼才唔……”
    简单到不能称之为吻的动作,只是唇压着唇而已,短暂的触碰之后,他轻巧地撤回去,眉眼带笑:“安司凤,你真是聒噪。”
    这时候,我不是应该像所有被登徒子调戏的人一样还他一巴掌,或者有点男人的样子,拿出剑来解决吗?为什么我看着他的脸,竟然会有着“原来这就是他面具下的样子啊”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
    我呆滞的表情丝毫没有影响到崔大门主的兴致,他悠闲地把玩着碧朱天香花的叶子,施施然下了结论:“安司凤,我发现原来除了权势之外,我还是想要一点别的东西的……”
    我怔住,怔完之后脸上通红,抓狂吼道:“那关我屁事!你这混蛋……”
    “当然关你事了……”他轻飘飘打断我的话,一脸悠然笑容:“我想要的东西,就是你啊。”
    我被他一脸的理所当然震到,连呆滞一下都忘了,直接怒吼:“你去死吧,老子家里已经有人了!”
    他疑惑:“那又如何?”
    这小混蛋,绝对是装的。
    我在心底冷笑着,懒得再搭理他,气势汹汹抱着盆药草往外冲,不时把高几上摆放的花盆带得一头栽下来,崔青焉那混蛋大概还是心疼他种的药草,一路跟在后面善后,也没追出来
    挥开那没头没脑悬挂的帷幔,我余怒未消,一脚踹开议事房的门,也不管外面下着大雪就往外冲,不料一出门就撞进一个人怀里,我没好气地抬头就骂:“你这混呃……”
    崔魏精致刻花的回廊,雪花细碎地飘进来,打着伞的人,曾是江南温润如玉的少年,曾是京都车马轻裘的侯爷,更是弱水之上,曾带着我穿过北铎箭雨捡回一条性命的生死知己。
    意外地,惊讶地,带着一丝苦涩地笑地,裹着白孔雀翎大氅的沈二微微弯着眼,勾起唇来:
    “司凤,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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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爷啊,我心心念念的二爷啊,我舍不得你啊二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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