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华卷 第二十九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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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能告诉我,你留我们下来干什么?”驱逐了所有仆人关紧门窗的密室里,我问北静。
虽然戚樱在这里,可是我并不想他出手,所以抽下墙上装饰用的东瀛武士刀架在他脖子上,匕首在桌上乱划。
北静先还支撑着站住,后来竟然脸色苍白,满脸冷汗地扶着墙蹲了下去,最后无力地靠着墙根,我也盘腿坐在地上,冷冷地直视他。
这个本来应该叫北堂水溶的人,我曾经以为我们是知己,是好友,却不知道他的知己好友,原来是用来算计的。
像是犹豫了很久,他终于开口陈述。
“司凤,你知不知道戚樱到底怎么了?”他竟然忽然说起了这个。
“这关你什么事?”我打断他的话。
他抬起头来,因为冷汗而沾湿的墨黑长发服帖地贴在脸侧,让他苍白的脸看起来更加像鬼魅一般。
他说:“司凤,这就是我要把你留下来的筹码。”
我握紧了武士刀的刀柄,感觉那坚硬的纹饰几乎要刻入掌心,才在痛觉中稍微找回一点理智,冷冷地命令北静:“你说。”
肩膀忽然被握住,是戚樱温暖手掌,仍然不变地沉稳冷静。
他说:“司凤,我来说。”
密室里的灯光,昏黄地摇曳着,戚樱苍白的脸在这样的灯光下柔和无比,我不觉揽住他肩膀,他叹息一声,让我靠在他肩上。
他的声音,一贯地好听,一贯地平静,却带着极少见的感伤。
他说:“大概在一百年前,或者更早,东瀛向北祈进献一批美女和财宝,其中,有几位歌舞伎很得当时北祈皇帝的欢心,更有一名东瀛公主因为美貌和顺从而宠冠后宫,怀孕时晋升贵妃,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能生下一个皇子巩固地位的时候,东瀛公主生下的皇子,不到三天就夭折。随后的十年里,东瀛公主不断产子,却又不断夭折,一个都没有留住,而北祈皇帝却不肯宠幸其他宫人,所以太后把一个宫女所生下的小皇子带到自己身边抚养,十年后东瀛公主病死。皇帝不久也郁郁而终,那个小皇子就成了北祈的皇帝,他就是明帝的父亲。”
戚樱抬起头来,看我一眼,又接着说道:“值得一提的,是当时的太后并不是贵族大家所出,而是一个医术世家出身,曾经还是宫中医女。照她做下的事看来,她的医术即使放到当下也是举世无双的。那个东瀛公主生下的小孩之所以会夭折,是因为太后曾经喂她吃下一碗药,那碗药用在别人的身上并无大碍,只是,如果这个人是东瀛血脉,那么她和汉族君主生下的孩子,必将早夭。”
听到这里,我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有些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只是太过残忍,所以我不能相信。
戚樱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太后虽然在和东瀛公主的这一场较量中获胜,维护了皇家血脉的纯净。可是看着渐渐长大的小皇帝和衰老的自己,她不禁会想,要是自己百年之后,再出来一个让六宫粉黛无颜色的东瀛公主,又有人敢触怒皇帝,保住北祈的皇家血脉。想到这里,她坐立不安,于是在改进了那个药方之后,她把它用在了小皇帝的身上。”
我捂住了嘴才没有惊讶地叫出来,戚樱安抚地的抚摩我肩膀,然后继续说道:
“从那以后,但凡东瀛国送来的美人,生下的皇子一律早夭,这样年复一年下去,北祈的血脉始终像那个女人所希冀地那样干净。”
“直到三十年前,明帝二十一年。”
“有一个带着自己半岁儿子的东瀛美人,借着宫中政变的掩护,在侍卫的帮助下假死,带着孩子回到东瀛,不知是因为药效在隔代皇帝的血脉里并不明显,还是东瀛的水土救了他,孩子多病多灾地活到了七岁,然后,遇到了一个药师。”
“药师用自己毕生所学压制住了孩子身上的药,却无法将其驱除,所以那孩子在药物的侵蚀下一日日长大,为了提醒这个孩子他身上还有着随时可以取他姓名的残余毒药,药师给这个孩子起名叫‘痕’。”
我再也无法抑制地惊叫一声,抓住了戚樱的衣领。
戚樱看着我的眼睛,笑得苦涩。
“痕来到了北祈,他幸福地过了十年,然后想起了自己身体里药物的存在。”
“药师的压制只能减弱药的效力,痕的身体还是一天天在被侵蚀,他应该回到东瀛,那里可以减缓他身体里药物的发作,他更应该去找那个药师来救自己,可以他不想离开北祈,不是因为他是北祈的皇帝,而是因为他在北祈爱上了一个人,而那个人死也不会离开北祈。”
“痕死在了北祈。”
戚樱揽紧了我的肩膀,缓缓说道:
“而我现在要讲的,是另外一个人的故事。”
“他是一个弃婴。他没有母亲,也没有父亲,只有一群始终陪着他的武士,他给自己取名叫戚樱,他和痕唯一相同的地方在于,他也是东瀛公主和北祈皇帝生的。”
“他和痕的际遇不同,第一次药物发作的时候,他遇上了一个老头,那个老头教他用奇门遁甲之术来克制自己身体里的药性,他学得很快,像个正常孩子一样长大。”
“后来,他来到了北祈。”
“他爱上了一个人。”
我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涌出来,被自己粗暴地抹去,又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他竟然能平静叙述,安司凤又有什么资格哭?
“戚樱和祈痕不同的地方,在于他是第一次试着去爱一个人,他爱得小心翼翼,近乎卑微,他不知道自己十年之后可能会死,他以为自己可以天长地久,他杀过那么多人,从不相信报应,现在也终于相信爱情。”
“十年之后的一个秋天,痕死了,死之前他找到戚樱,把他查到的真相告诉了他。包括那个医术高明的太后,包括那个药师,包括他很快就可能死去。”
“戚樱很慌张,他生平第一次发现自己也有做不到的事,他不知道自己死了之后那个人要怎么办,他护了他十年,把他护得连防备别人都不会。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可能伤害他,而戚樱那时候很可能已经死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
“他试着去伤害他,让他知道什么叫背叛,他折磨他,放他走然后又追捕他,看着他在逃亡中一点点变得强大,他是这样的舍不得,可是又不得不做。”
“可是,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之后,戚樱才发现,自己无法看着他和任何一个人在一起,他想要拉着他一起去死。”
戚樱低下头,用手捧起我的脸:“司凤,那个人愿意和他一起死吗?”
我浑身颤抖着。
两年来的每一幕都在眼前闪过,浑身鲜血的连城、江南的巷弄、文谦涣散的瞳孔、被铁链铐在我榻上的戚樱,他优雅地折起来的双腿,和他那一抬头的惊讶表情……
有些事实总是被太久地埋藏,因为真相会让人癫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