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朋友，我一直相信，有一些人，总是可以和你一见如故的。而还有那么一些人，是可以多年不见，再见时仍是知己至交的。
    自河口出船，沿大河顺流而下，渐渐就到大周地界，文彦跟着来了，他不像我，对距离一点概念也无，直到踏上大周的土地，他还十分茫然。
    “上午去见北静，送了兵书就走，下午就往连台走，明早就能到，船已经做好了，文彦送我们上船之后就回北静王府，然后我们就坐船出海…”明亮的船舱里，我睡在戚樱腿上，一面说话一面在手上把玩他冠缨上串起来的红色玛瑙，他还是习惯穿素色衣服，左衣袖苏绣大片樱花，在人前轻易不展开。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眼角斜飞，因为放任自己慵懒而带着些许媚意，实在是太过中性的一张脸。
    没办法，北祈世代王后都是美人，又有着特有的狭长凤眼，所以皇子都难有过于阳刚的长相，当年祈痕一身黄袍加身都压不住那狐狸一样狡猾气息，一天到晚笑得眼睛眯眯，都不知道是在算计谁。纵览他执政近十年，也只在戚樱一个人身上尝过挫折而已。
    其实，毕竟是听着“齐安王府受君恩深重必当鞠躬尽瘁”的教导长大的，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祈痕不是不到而立之年早夭，而连城也没有随之而去的话，那我北祈，是不是也能像有着北静水溶的大周一样，虽然外表颓丧破败，却在世人所不知的深处酝酿着生机。
    然而，也只能想想罢了。
    不是每个时代都能有着连城这样的文武全才，当然，也不是每个国家都能有着北静水溶这样逆天行事匡扶社稷的能臣。大周国祚深远，王气一时未竭，并不是北祈能比的。
    元月十三日辰时，在北静王府见到水溶。
    北静王一脉与大周皇室的羁绊远比齐安王府和北祈皇室的深重，当年大周开国皇帝册封四个外姓王，如今七百年已经过去，东平王一脉式微，后裔才能一代不如一代。西宁王叛出大周，成为西铎辅政王爷，还出了一个流星般惊才艳艳的瀛台清寒。南安向来有苗疆血脉，后代多送入苗疆培养，这些年来更是沉寂，只留下北静王府，还在支撑着大周政权。
    相传北静王府是貂蝉后裔，世代北静王都是过于明艳的长相。当年开国王爷北堂墨还被诋毁与大周开国皇帝有染，那年在京华宴上北静水溶被拉来和连城比较，一对小孩都像玉雕似的，还被传为佳话。
    不过，比起我家戚樱来，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的。
    北静水溶见我们时穿天青常服，齐额勒着蓝田玉抹额，几年不见，他好像又长高一点，因为装病，瘦得不行，站着的时候像只青色仙鹤。
    他和戚樱早就认识，不用我介绍，我问声别来无恙之后就扑上去抓着他肩膀乱摇：“你没必要这么卖力装病吧，难不成你们皇帝在你府里安插了探子？”
    他苦涩地笑：“何止是探子，我身边至少三个死士，一有异动立刻刺杀取我性命。”
    我“呃”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君臣斗争比边疆局势还紧张的大周，别说刺杀，大周皇帝在他身上下毒都有可能。
    “那你身上的病？”
    “是真的。”他唇角勾出苍白笑容：“我不是和你说过，这世上任何伪装都能被看穿，何不弄假成真。”
    我又愣了一下，他的性格我比谁都清楚，求胜心强得吓人，别说把自己弄病，要真是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都做得出来。当年为保卫大周西都，他不惜联合我北祈一同对抗北铎，而他付出的代价，竟然是战胜时候把西都拱手让给我们。这样做的成果也是显著的——如今北铎强盛至极，夏炎宸大权在握，自然不会再因为后方掣肘而临阵撤兵，所以大陆诸国人人自危，可是无论如何，夏炎宸第一个招惹的，都绝对不会是有着这样一个拼了两败俱伤也不让给他一点好处的北静水溶。
    看戚樱等得不耐烦，我连忙拉北静去内室：“我马上就得走了，有东西要给你…”
    他惊讶：“怎么现在就走…”
    我朝戚樱那边指了指：“现在可不是我做主的，我下午就得往河口赶，对了，你有通行令箭没？我不想用自己的…”
    “真不巧，昨天小魇去见阎家的人把令箭也拿走了，不过我可以给你通关文牒盖印，你有准备没，你没有的话我那里有。”
    “呃，好吧。”我看一眼那边对我们的絮絮叨叨很是不屑的戚樱，连忙把水溶往内室拉：“快点，我真得走了。”
    “喏，这个是我让文彦写的凤翔军的训练章程，我准备把他也留在你这里几个月，你的兵士和贪狼军对阵的经验不多，可以让他好好训练一下。还有，这个是我自己写的这些年对北铎的心得，不许笑，你的字能有多好看…好吧，你还笑，我走了！”我扔下一堆文书，气冲冲往外走，北静连忙笑着一把拉住我：“别生气，我不笑了…”
    我懒得理他，像手上沾了垃圾一样甩开他的手，他不容置否地抓着我肩膀：“好了，司凤，别生气了…谢谢你。”
    我冷哼一声：“现在知道感谢我了，刚才笑我字丑时怎么不说。”
    他不说话，只是带着歉意宽容地笑，我被他笑得没了火气，仍然色厉内荏地教训他：“我跟你说，我的字是沈麟寒教的，你的字又有多好看，怎么能笑我…”
    他笑着连连点头：“对对对，你的字是最好看的。”
    “那你好好收着这些东西，记熟了，然后烧掉，不能外传的。我要去东瀛了，以后也不知道会不会回来，所以如果夏炎宸真的要征伐九国的话，我也不在这里了，北祈的事都交代好了，苏珏也有自保的能力，就是你太死心眼了…”我耐心嘱咐着。
    水溶安静地看着我，他有着极温柔的眼睛，专心看着一个人的时候眼神像月光般。
    我低下头，不再看他眼睛：“那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