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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12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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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冼之拎着沉重的皮箱来到了福林镇,他表哥李木宇住的地方。林冼之的母亲和李木宇的母亲是表姐妹,其实他们的关系其实并不甚是亲近。年少时,他只见过李木宇一面。那时候李木宇还是个骄傲的小男孩,将林冼之手里的木马,不乏艳羡的一把拍到了地上然后转身就跑。这是林冼之对这个表哥唯一的记忆。年少的时候,林家和李家一样都是名门旺族,区别只是,一个是十里洋场上海的旺族,一个却是这冷清萧索的福林县的旺族。可是,现在林家已然败落,只剩他这个留洋归来的却无一傍身之技的独书生,父亲和母亲都随着上海那次空前绝后的股灾先后自杀,家里城里的房契和乡下的田产都荡然无存。若是他在国外不是读的精神科,他表哥应该也不会想养他这么一个闲人在家里——他家正好有个精神病!
    这时候是初冬,福林县一片的萧索,甚至宽阔的道路上也没有几个行人。林冼之手里握着那张写着表哥家地址的薄纸,在问了几个路人之后,他站在了一个高高的铁门外。
    这是一个典型的欧式建筑,和他曾经的家一样到达而宽阔。在大门和房子之间是一片花坛,只是现在里面只余一些枯枝和衰草!林冼之有些紧张,一阵冷风吹过,林冼之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伸手去按了大门上的门铃,几声刺耳的声音随之响起,惊起了几只不远处树上的寒鸦,映衬着此时有些阴沉的天空别有一种肃杀的感觉。林冼之不禁低咒了一声。
    就在这时,房子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素白的身影从林面探出了头。看见了门口的林冼之,女孩儿一惊复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走了出来。
    林冼之静静打量着静静走过来的女孩,她穿着素白的衣服,黑色的裤子,梳子一条长长的辫子,二十多岁的样子,应该是这李府的丫鬟。当女孩儿走近了,林冼之才看清了她的脸。一张干净的脸,未施脂粉,天然而干净。微微上翘的丹凤眼里却不像他见过其他府里的丫鬟拥有着盈盈笑意,反倒隐隐有一丝轻愁。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可能是这初冬的景致趁的,感觉她有些疲惫又有些无奈。
    少女有些茫然的看着门外的林冼之。
    “您是?”
    “我姓林,名冼之。是李木宇的表弟,也是他刚刚聘的家庭医生。”林冼之看着少女疑惑的脸做了自我介绍。
    “哦,原来是林先生。老爷已经吩咐过了,只是没想到您这么早就从上海过来了。”说着,少女摸出腰间的钥匙,打开了面前的铁门。
    林冼之随着少女走进了房子,房子的内部和它的表面一样,不,应该说是更加的奢华,金色的壁纸和昏黄的等过折射出一种中世纪贵族的浮华气质。
    “我叫春杏是这里的丫鬟,也是这里唯一的佣人。老爷现在一般不过来这里住,自从他去了上海后,基本就不大回来了。”
    听着春杏的解释,林冼之环顾着这座让人有些压抑的建筑的内部结构,一楼有四个房间,大厅里有一个旋梯,可以上到二楼。春杏并没有带他上楼,而是直接领他到一楼的一个房间中去。推开门,林冼之发现这是个套间,外面是一些医药和病床急救设备,里面是他的卧室。卧室已经被收拾的井井有条,床上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空着的衣柜和桌面也都一尘不染。
    “谢谢。”林冼之对着站在一边的春杏说。
    “这是应该的”说着,春杏苍白的脸上浮现了两片红云“林先生你坐了那么久的火车,一定累了,先休息吧。”说着春杏有些慌乱的跑出了林冼之的房间。
    看着春杏消失的背影,林冼之微微一笑。脱下外套,松了松领带,他是真的很累了。也没有梳洗,就直接把脸埋进了松软的枕头。林冼之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傍晚。他是被一阵汽车的鸣笛声吵醒的。那一声声的喇叭响,让在本来气氛肃杀沉静的大宅显得有些尖锐。林冼之把被子蒙在头上,等着这阵噪音过去。
    过了一会,外面的鸣笛声停了下来,林冼之拉下了被子却看见一束车灯从他的窗帘上晃过。接着是汽车轰隆的发动机响。
    不久,林冼之听见了一阵阵的敲门声。
    “林先生,林先生……”
    听见了外面的呼喊,林冼之马上从床上坐起。用手抹了一把脸,捋了一下头发,从床上跳到地上打开了房门。
    “林先生”
    看见门外的春杏,林冼之和蔼的笑了笑。
    “怎么啦?”
    “老爷回来了,听说您上午就到了,让我请您过去呢。”
    即使是主人回来了,房子里的灯开的人不是很明亮,有一种昏黄的诱惑。林冼之随着春杏穿过了走廊上了二楼。这是林冼之第一次上二楼。在快走到二楼走廊尽头的时候,春杏停了下来。林冼之则往走廊的尽头处多看了一眼。那里还有一个小的旋转楼梯,看了这房子应该还有一个阁楼。
    “林先生,老爷就在里面,你进去吧。”
    “春杏,以后不要叫我林先生了。就叫我冼之吧,就像我叫你春杏一样。”
    走廊的灯光很昏暗,林冼之看不到此时春杏的表情,但是却感觉的到春杏的身体一顿。
    “林先生,这里是有规矩的。我是一个下人,在人前只能叫你先生。”
    “那人后你就叫我冼之好了!”
    “老爷等您呢,我先下去了,冼之……”
    说着,春杏身影素白的身影缓缓的飘出了昏暗的楼道。
    看着春杏下了楼,林冼之轻轻的敲了敲眼前的房门。
    “请进!”
    里面的声音维持着礼貌,却透着三分的醉意。
    推开门,林冼之看见了一个坐在沙发上正在拽领带的男人。他的脸色微红,看的出喝了不少的酒。紧紧皱起的眉头显示他现在糟糕的心情。
    “表哥”
    “坐”
    李木宇并没有抬起眼看他。只是继续解着自己的领带,过了一会,气氛有些尴尬。林冼之不知道该怎么打破这种尴尬,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膝盖,正襟危坐。
    “你从英国都学了些什么回来?”
    李木宇终于放弃了自己的领带,抬头看了看林冼之。
    “我的专业是精神学。”
    “那是个什么东西?”李木宇满不在乎的说。
    “精神学是一门专门研究人类精神、思想、心灵的专门学问。可以说精神学是创造一切事物的根源……”
    “好了,不要和我说这些个老学究一样的东西……”李木宇挥了挥手“以后就是我养着你,你就要知道你的主人是谁!这里有些事情,该说的,不该说的,你要清楚。该问的,不该问的,你也要清楚!”
    “是……”
    “好了,你下去吧!”
    “好。”
    “等等!”
    “这个房子只有两层楼,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明白……”
    “好了,你出去吧……”
    关上了李木宇的房门,林冼之紧紧的贴在墙上微微的喘息。他从来没想过他和表哥隔了这么久后的初见,谈论的居然是这么沉重的话题。又看了眼昏暗的走廊尽头,“这个房子只有两层楼,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林冼之甩了甩头,甩开那些多余的好奇心。按着刚刚春杏带他上楼时的路线,回到自己的房间。
    躺在了床上,也许是白天睡多了的关系,林冼之望着昏沉的窗户,怎么也睡不着。
    当第二天林冼之顶着一双黑眼圈出现在大厅准备吃早饭的时候,他只看见了春杏一个人。
    “你们老爷呢春杏?”林冼之看着正在给他上早餐的春杏问。
    “老爷今天回上海了,走之前交代了,过些日子就会回来。”
    “你坐下来和我一起吃吧。”林冼之温和的对着春杏笑笑。
    “这怎么成,我是下人,不可以和先生一起用餐的。”春杏有些笨拙的摆了摆手。转身想要走开。却被林冼之一把抓住了手。
    “我们不是说好了,没人的时候你叫我冼之。就和我叫你春杏一样。”
    “林先生,你……你先放开……”春杏原本有些苍白的脸,此时变的大红,想要把手从林冼之手里挣来却怎么也挣不开。
    “叫我冼之!”
    “好!好……冼……冼之,你把手放开。”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后,林冼之果然放开手。对着一遍呆呆的春杏说“来陪我吃饭吧,我不喜欢一个人吃饭。”这个时候的林冼之显得有些伤感。
    “好……好吧……”看着这样忧郁的林冼之,春杏有一瞬的恍惚,接着她走到厨房,将一碗白饭和一碟酱菜搬到了林冼之的对面。默默的吃了起来。
    李木宇不在家,家里现在只有春杏一个人。也不太需要他这个家庭医生。于是林冼之就听从了春杏的建议,到外面到处走走。
    在走到一个小巷口的时候,忽然,林冼之停顿了一下。他抬头看了看那用灰砖垒起来的小巷。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进去一探究竟。看了看天色还早,林冼之决定进去看看。
    这个巷子,有些上海弄堂的味道,弯曲回环却又过分的安静。偶尔看见几个老人坐在房子的大门口,双眼空洞的做着针线活或是抽着烟袋锅。
    越往里走,越觉得这弄堂的苍凉。于是林冼之停了下来。这时候从一个二层的灰石砌起的房子的二楼飘来了一阵苍老的歌声。
    “夜沉沉……看着我的头发……”
    “它缠绕……因为有太多故事……”
    “美丽的面颊凋落成灰……”
    “遥远的幸福如何去追……”
    “一点白浊,是毒药的颜色……”
    “满目鲜红,是葬礼的颜色……”
    “属于我属于你”
    “属于我属于你”
    “任年华慢慢腐烂……”
    “那时光的蛆虫探入你的眼窝……”
    “森森的白骨知道是谁的错”
    “往日的笑语溃烂了你的抚摸……”
    “是错……嫁衣是错……”
    “是错……嫁衣是错……”
    歌声越到后来越发尖锐,林冼之忽然觉得头疼无比,看着那小楼二层的木板窗户一开一合,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林冼之是在自己的房间醒过来的,昏黄的夕阳告诉他现在已经是傍晚十分。他轻轻的动了东头,发现一个人趴在他的床上睡着了。单薄而销售的肩膀,有些苍白的侧脸。林冼之忽然萌发了一种摸摸春杏那乌黑亮泽的长辫子的冲动,只是他刚刚动了一下,原本趴在床上的春杏就抬起了头,他的手也停在了空中。
    “林先生,不,冼之……你醒啦……”春杏有些紧张的把耳边的头发像耳后拢了拢,头微微低垂着。
    “恩,我怎么啦……怎么会在这里。我刚刚,好像做了一场梦……梦见一个,很诡异的歌声……”说着林冼之的头又痛了起来。
    “你昨天的时候,说想了解下这里,就出门了。可是却晕倒在了朱雀弄堂里。幸好被人发现送到了医院又报了警,中间到医院的时候还犯了一场羊癫疯……不停的吐白沫说胡话,把我吓死了!后来医生给你了一针,又检查说你没什么毛病。我才拜托两个警察把你抬了回来。”
    “哦……这么说,我已经睡了两天?”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很痛,声音也很嘶哑。看来自己睡的时间的确不短。
    “你将近两天滴水未进了,我去给你倒点水。”说着,春杏连忙给林冼之倒了一杯茶。
    “饿吗?”春杏问。
    “你不说还不觉得,好像真有点饿了。”好似为了符合林冼之的话语,他的肚子咕咕的叫起来。
    两个人相视一笑。
    “我给你熬了粥,你等一下。”说着,春杏离开了林冼之的房间。
    又喝了一口水,林冼之把手中的水杯放到一边的柜子上。原来那条弯曲回环的弄堂和那阵诡异的歌声,都是真实存在的。忽然,他似乎又听见了那一阵阵的歌声。
    第二天的时候,林冼之去了那个弄堂。二层的灰石小楼一人在那里。只是二楼的木板窗户却不在是一开一合了,它已经被人紧紧的关上。甚至透不进一丝的阳光。
    林冼之想跟这周围的老住户打听一下这小楼的故事,可是不管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还是一边在踢毽子的孩童,都对那个小楼讳莫如深。不是摇摇手示意他不要再问,就是转身跑调。
    回到家的时候,林冼之发现春杏正在拾缀院子里的花坛。
    “春杏,你怎么在收拾这里?不是一直是这个样子嘛。”
    “奥,老爷今天打电话回来说过几天他就要回来了。而且要带一个客人,让我把家里好好收拾一下,不要丢了他的脸面。”
    “哦。”
    “春杏,我想和你打听件事情。”
    “什么事情?”
    看着春杏带笑的眼睛,林冼之不禁心里微微一荡,不过马上又恢复了平和。
    “我想问你,知不知道朱雀弄堂里有一家用灰石砌起的二层……”
    “啊——啊——啊————”
    这个时候,不知道从哪发出了一串尖锐的嚎叫。林冼之环顾四周想找到这尖叫的源头,春杏却已经放下了手中的活计飞快的跑进了屋子。
    林冼之跟这春杏上到二楼走廊的尽头的时候,春杏忽然停了下来,双手放在了林冼之的胸前,有些哀求的看着林冼之。
    “不要上去了!”
    “为什么?”握着放在自己胸前的手,感觉着她的微微的颤抖。
    “你不要管,你真的不能上去!这个家里,有太多的秘密。”
    “最少让我帮你分担。”
    “不……”
    “啊——啊——啊————”类似野兽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春杏猛的抽出了她的手,推开了林冼之,独自跑上了阁楼。
    林冼之一个人站在二楼和阁楼连接的楼梯旁,静静的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刚刚手中还握着一双微凉的小手,那小手中还泛着微凉的汗……而现在,这双手什么也做不了。和他的心一样,被关在了门外……
    阁楼的惨呼生不绝于耳,林冼之却好似什么也听不到,只是一味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呆呆的站在那里……
    夜晚,大厅里的壁钟敲了12下……林冼之躺在床上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他的脑子里一直环绕着白天那一声声凄厉的嚎叫和春杏那张瞬间惨白惨白的脸。翻身下床,他要到阁楼上去找个答案。他不敢拿手电,只拿了根白色的蜡烛。当走到春杏门前的时候,林冼之深深的看了一眼,又继续的像走廊的尽头走去。
    当走到二楼通往阁楼的楼梯的时候,林冼之停下了脚步。手里的蜡烛发出微弱昏黄的黄线,映不良前方的黑洞。是的,黑洞。那扇门就像黑洞一样,诱惑着人进去探看,又在警示着人,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轻轻的,林冼之推开了那扇上了锁的门。透过门缝,林冼之微微向里探看。就在这时候,林冼之忽然感觉后背一凉。他猛的回头,却看见了身着白衣,披头散发的春杏。
    “你真的想进去看?”春杏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冬夜显得特别冷清。
    现在的气氛,令他头皮发麻。他忽然想起了李木宇说的那句话“这里有些事情,该说的,不该说的,你要清楚。该问的,不该问的,你也要清楚!”可是他还是太好奇。
    林冼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点了点头。
    看出他心意已决,春杏没有说话,只是拿出了腰间的钥匙。这座房子没有管家、没有厨娘、没有园丁有的只是一个丫鬟,叫春杏!
    春杏推开了门,林冼之随着她走了进去。顶层的阁楼很大,甚至可以说应该是这个建筑的第三层。穿过一道道的门,他们来到了一个不透一丝光线的屋子。春杏很熟悉的找到了电灯的开关,开了等,吹掉了手中的蜡烛。而林冼之手中的蜡烛则应为过度吃惊儿掉到地上熄灭了……
    林冼之感到头皮发麻,浑身颤抖。即使他也解剖过人的身体,但是当看到眼前的这个生物的时候,他的胃仍然忍不住的翻滚!
    眼前的这个不知道还能不能成为人的生物横躺在地上,手脚还被绑着两条铁链。她的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让人知道她还没有死。裸露出来的皮肤上满是菜花形状或是玫瑰颜色的红疹,不断的向外流着脓。身上的衣服也早看不出是什么底色,布满了一圈一圈脓水干了又湿形成的痕迹。几缕头发散落,下体隐隐的有几丝掺杂着脓水的血液迹流出……
    感觉到屋子里有其他人的存在。地上的生物用尽全部的力气一点点的林冼之的位子挪去。
    “啊——”没有理会背后伸出的,已经开始腐烂的手。林冼之一路跑到了洗手间。扶着白瓷的马桶,林冼之不停的呕吐。这时候,一直冰冷的手伸了过来,慢慢的帮林冼之顺着气。
    “我去给你到杯咖啡吧……”
    看着已经吐的说不出话的林冼之,春杏微微叹了口气,为他冲泡了一杯咖啡。
    大厅的沙发上,林冼之和春杏坐在一起。手里捧着咖啡杯,淡淡的静默,在他们周围弥漫。
    “想知道这个故事么?”忽然春杏说。
    “什么故事?”
    “楼上那个女人的故事。”
    “想……”
    “楼上的那个女人……其实,是我们的太太。”
    “你是说……表嫂?”
    林冼之一直知道自己有个疯了的表嫂,他表哥以前为了这个表嫂不惜悔婚。他以为他表哥聘他来是为了要照顾他这个表嫂……却没想到她竟是这个样子!
    “是的!”
    “她怎么变成了那样!”
    “她是受了诅咒!”
    “什么诅咒?”
    “听说,我们的太太不应该是她,而是住在朱雀弄堂的一个女孩儿。但是,后来因为新娘在新婚前一夜出了些事情,结婚的那天,新娘就换成了现在的太太。后来那个女孩儿自杀了……临终前唱了一首歌……”
    “是不是……“那时光的蛆虫探入你的眼窝……森森的白骨知道是谁的错……往日的笑语溃烂了你的抚摸……”
    “没错!森森的白骨知道是谁的错……往日的笑语溃烂了你的抚摸!这就是她的诅咒!”
    “恶……”显然是想起了刚刚的情景,林冼之的胃又起了反应。
    “去睡吧,老爷明天就要回来了。冼之……”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寂静的夜里,春杏的一句冼之,让林冼之莫名的寒毛倒立。
    第二天,林冼之并没有准备迎接李木宇回家,而是又跑到了朱雀弄堂。这次他没有只在外面徘徊。而是翻过了已经上了锁的门墙,进入到里面去。院子里几本来只悠闲的散步的鸡来回乱窜,显然是收到了他这个外来人的惊吓。
    走到了小楼的门口,大门已经被人上了锁。林冼之环顾四周,看见鸡笼附近有一把斧头,便拾了起来,一斧子砍在了栓住门的铁链子上。
    吱呀,门被林冼之轻轻推开。屋子里并不很脏,可以看得出偶尔还是会有人来打扫。林冼之小心翼翼的来到楼上,推开那扇唯一的门,屋子里只有那扇木板窗在吱呀吱呀的响,忽然猛的一下,林冼之不知道被哪来的力量从楼梯上推了下去。隐隐约约,他看见了一个蹒跚的身影报着一件醒目的红色嫁衣从他身上跨过,跑了出去。接着,他进入了一片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冼之发现自己躺在了满是灰尘的土地上,再上二楼已经什么都没有。他无奈的扑了扑身上的灰尘,想要回家。
    林冼之走到了李府的大门口,发现一群人围在了那里。他扒开了人群,把头探了进去。
    “讨厌怎么这么倒霉,我才第一次来你这破地方就遇到这种事!”一个身着时髦皮草,细眉红唇的交际花样女人嘟囔的和旁边一个梳着光可鉴人的小分头的男人抱怨。
    男人皱着眉毛,不时的捋自己人中旁的两撇小胡子。忽然,男人看见了人群总的林冼之,眼睛一亮。
    “表弟,快来看看这个老太太,还有没有救!”
    这时候林冼之看到了地上血泊中躺着的老太太,她犹自抽出着,怀里还紧紧抱着一套红色的嫁衣。林冼之单膝跪在她身前,满眼的刺目,竟一时分不清哪个是嫁衣的红,那个是鲜血的红。
    老太太最终还是死了,林冼之赶到的时候她已经在地上躺的太久了。她又没有亲人,在李木宇往警察局塞了几个钱后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客厅里,新来的交际花不停的对春杏颐指气使,驱使她干着干那,春杏的脸色更苍白了。
    “木宇,你家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丫头。”女人坐在了李木宇怀里旁若无人的说。“居然都不知道要把粘了死气的衣服烧掉,我不吩咐,她居然都不知道要给我们烧柚子水去去霉气!这是太不会看眉眼高低了!”边说边拿眼睛瞪春杏,俨然一副女主人气势!
    春杏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在没人看到的角度,深深的咬着自己的唇。
    “好了好了,我的小宝贝,小紫薇。你就不要和她一个乡下丫头一般见识了。走,我们去房间里玩点好玩的事情!”说着一把抱起了紫薇,向二楼走去。
    林冼之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他现在不想面对外面的一切。他座在床边,床上放着那套红嫁衣。就是老太太怀里紧紧抱着的那套。林冼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警察来抬尸体的时候偷偷留下了那件嫁衣。他捂着脸,静静的躺在床上,旁边静静的躺着那套嫁衣……
    福林镇是一个倚山靠河的小镇,山南有一片桃花林,一到四月这里便桃花纷飞,美不胜收。
    在缤纷的桃花林里,两个身影不停的穿梭,嬉闹。终于,后面的黑色身影追上了前面的红色身影。他们停在了一棵桃树下。
    “似锦,我终于抓到你了!”那个黑色的身影是个平头青年,白白的脸颊,穿着一套中山装,额头上还闪耀着晶莹的汗珠。
    “傻样!”被他拥在怀里的少女笑颊如花,伸手轻轻的为平头青年擦着脸上的汗珠。
    “似锦!”平头青年一把抓住了少女的手!“我好想你,我们几个月没见面了!”
    叫似锦的红衣少女,笑得眉眼弯弯“是啊,你去了上海那样的大地方,有没有把我忘了?”
    “怎么会,我李木宇这辈子就只爱程似锦一个人,否则天打雷……”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女孩的手捂住。轻轻把女孩放握在手心,轻轻的吻,落在了女孩的唇上……
    “啊!”林冼之梦的惊醒,看了看身边的红嫁衣,他似乎陷入了这件衣服的主人的记忆,伸手向把它扔出窗外,可是走到镜子旁的时候又停了下来。轻轻的,在镜子前,将红色的嫁衣展开,看这镜中的自己,衬着这件衣服,居然生出几丝妩媚!
    咚咚咚!
    “林先生,您起来了么?吃早饭了……”
    门外传来啦春杏的声音,猛的把林冼之拉回了现实。
    “知道了,我马上就出去!”
    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梳洗了一下,林冼之出现在饭厅里。今天是林冼之到李家后人数最多的一次早餐,他有些紧张。对着李木宇和紫薇轻轻一笑,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今天的紫薇和平时花枝招展的样子很不一样。没有画特别弄杨的妆,穿了一身红色的旗袍,给人一种明艳却不失单纯的感觉。发现林冼之在看她,她报以粲然一笑。
    “紫薇,以后不要穿红色的旗袍!”吃饭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李木宇说了这样一句。
    “为什么木宇?”紫薇有些吃惊的看着李木宇,认识他三个月到现在,李木宇对她都是闻言软语,从来没有用这种威严的口吻说过话。
    “我不喜欢红色,而且小宝贝你不适合这个颜色”发现自己语气有些过重,李木宇马上调换了一种语调。
    “好吧,不过现在好冷,穿旗袍好难受。木宇,给我找几件棉衣吧,其实我还是喜欢红色的棉衣。不过既然木宇不喜欢,我就不穿红色的。”
    “既然木宇喜欢那我以后就只穿红色的!”程似锦微微笑着,眼睛依旧像两个小月牙。
    李木宇平时都是要到上海念大学,这时候程似锦就会去他们常去的桃花林,看着满树的粉红变成深绿,等着李木宇那一年两次的假期。
    “木宇,你会爱我一辈子吗?”程似锦靠在李木宇的怀里说。
    “会”李木宇抱着程似锦说。
    “那你什么时候娶我?”
    “等我毕业了,我就娶你。再等一个月。”
    “木宇……”
    “恩?”
    “你一个月后一定要娶我!”因为,我已经有了你的孩子……
    “好”
    一个月后全镇的人都知道李府要办喜事,只不是新娘是谁没人知道。只知道这突然而来的喜事非常的急迫。
    程似锦在镜子前不停的比对着自己的新嫁衣,即使灯光昏黄仍能衬托出她的天生丽质!轻轻的,她打开了楼上的小木窗,外面星光灿烂,明天……就是她出嫁的日子!
    李府又要办喜事了,春杏这几天一直在忙里忙外!原本冷清的镇上也因为这件事变的热闹了些。林冼之看着最近忙碌起来的家里,似乎也多了很多新的仆人。静静的看着二楼尽头的楼梯,这个家里最大的忌讳,林冼之感慨万千。
    “你在这里干什么!”一个温柔的女声从后面响起。
    看着眼前明艳的容颜,阁楼里那个女人曾经也是这般美丽的吧。不然他怎么会放弃似锦呢。
    “楞呆呆的,和木宇一点也不一样。呵呵呵~”银铃一般的声音碰撞着林冼之的耳膜。
    “是嘛……”
    “看着我”忽然,紫薇把林冼之摁在了走廊的墙上!
    “你是不是喜欢我,是不是爱着我!”
    角落里,白影一闪而逝,却被林冼之捕捉到了,一把推来将来要成为自己表嫂的女人。追随着那素白色的身影到了院子里。
    “春杏……”终于抓住了那白色的身影,林冼之呼出来她的名字。
    “林先生,我要干活去了……”说着,挣来了林冼之的手……
    “春杏……”
    新婚的时候紫薇显得异常的美艳,嫁衣红的刺眼。林冼之到处都找不到春杏,他觉得,她最近在躲他。
    回到自己的房间,那件红色的嫁衣不知道被谁铺展在他的床上,林冼之像着了魔一样走了过去,慢慢的脱下自己的衣服,换上了床上的嫁衣,接着坐到镜子前慢慢的开始描画……
    她在自己前细细的描画,明天就是她的佳期。她要他看见最美丽的自己。可是这些破窗而入的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推她在床上,为什么要撕她的衣服……为什么……
    流了一夜的泪,床上一片殷红……她的孩子已经没了……,忽然一阵敲打声从楼下响起,却不是接她……
    从日升到日落,当她蹒跚的走到新房门口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新娘一开始就不会是她……
    红烛冉冉,里面温言软语,芙蓉帐暖。
    “你是怎么做到的?她今晚居然真的没来!”女人的声音细腻,透着入骨的酥。
    “哼,已经是残花败柳了。她怎么还有脸面来!”
    “呵呵,你真是狠心啊。她打发了你多少寂寞啊!”
    “玩玩而已,如果不是她非逼我娶她,我也不会这么不留情面……”
    “呵呵呵呵~讨厌~不要碰那里~”
    “哈哈,小宝贝~来吧~”
    “恩啊~”
    宁静的阁楼里,似锦静静的坐着……流水不停的落在红色的嫁衣上。似锦慢慢的走到镜子旁,看着已经花了的脸,似锦轻轻的拿着粉扑静静的补妆……尽管泪还是止不住的流!
    吱呀吱呀,老旧的楼梯上慢慢走上来一个人。静静的推来了似锦的门,慢慢的把似锦搂在了怀里。
    “夜沉沉……看着我的头发……”
    “它缠绕……因为有太多故事……”
    “美丽的面颊凋落成灰……”
    “遥远的幸福如何去追……”
    “一点白浊,是毒药的颜色……”
    “满目鲜红,是葬礼的颜色……”
    “属于我属于你”
    “属于我属于你”
    “任年华慢慢腐烂……”
    “那时光的蛆虫探入你的眼窝……”
    “森森的白骨知道是谁的错”
    “往日的笑语溃烂了你的抚摸……”
    “是错……嫁衣是错……”
    “是错……嫁衣是错……”
    “不!怎么会这样!这不是我!”紫薇猛的推翻了面前的镜子。脸上菜花型的红疹十分骇人!
    “这是似锦的诅咒!”
    “你胡说!”
    紫薇狠狠的抽了春杏一个嘴巴“你胡说!”
    说完,紫薇摇摇晃晃的冲进了林冼之的房间。
    “冼之……冼之……你是谁!”
    一个身着红色嫁衣的男子坐在林冼之的床上,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细细的眉,红红的唇……
    “我是,似锦……”男人抬头说。
    “不!不!你是冼之……你是冼之!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说着,紫薇顾不得自己脸上的红疹,拿起一边盆架上的湿毛巾就要给林冼之擦脸。
    可是手却在马上就要碰到林冼之的时候戛然而止。
    “冼之……”看着已经没入自己肚子的刀……紫薇不可置信的看着林冼之……
    “冼……之……”看着林冼之拎着还滴着自己血液的匕首走出门外,紫薇最后呼喊出了自己这辈子最爱男人的名字……
    一阵刺耳的马达声过后,李府恢复了平静!杀人凶手林冼之已经被警察带走。阁楼的门被打开,已经不成样子的女人看着一双黑色的布鞋由远而近走来。
    “呜~呜~呜呜呜~~”女人现在已经说不出话,她的病情太重了……
    “你们都该得到报应……现在都齐了……老爷和那个新太太已经被警察抬走了!这里很快就会被封锁!我也不会再给你送饭了,你说你会怎么样?”
    “呜~呜~呜呜呜~~”看不见眼泪……一串混合着脓水的液体,顺着脸向下流……
    警察局里,林冼之被安排在单独的牢房里!他依旧穿着那套女装,目光呆滞!
    “林冼之,有人来看你了!你快点,他可是死刑犯!”
    “好的。”清脆的女声音在门外响起。
    女子走进屋子,朝发呆的林冼之轻轻的拍了三下手。林冼之空洞的眼睛开始变得有神采!
    “春杏……”看到眼前的人,林冼之叫的有些不肯定。今天的春杏和往日的神态差很多,也美丽很多。脸色不想往日那般苍白,脸上淡淡的施了妆,身上穿着一条红色的旗袍,就连头发也弄成流行的烫发!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怎么会穿成这个样子?”说着林冼之往自己的脸上用力的蹭了几下,一大片的粉妆随之脱落!
    “你现在在牢里,因为你杀了李木宇和他的新婚妻子紫薇!”
    “什么?!你说什么?!我杀了紫薇?!还杀了李木宇!怎么可能!你一定是搞错了!”林冼之疯狂的摇晃着困住他的铁栏。
    “我没说错,你的确杀了他们!他们也都该死!”
    “你是做的!你到底做了什么!”
    看着林冼之赤红的眼睛,春杏淡淡一笑。
    “其实我不叫春杏!我的本名是腾香丽华,或者你也可以叫我程丽华!”
    “你……你是……”
    “我是程似锦的亲生姐姐!”
    “这一切果然都是你做的!”
    “没错。你不是很喜欢听故事么,我现在就把故事的始末讲给你听。”
    “其实我父亲很早就死了,母亲带着我们逃难的时候被一个日本人救了!那个日本人无儿无女,于是当年为了报恩也是因为无力抚养,我被送给了那个日本人做养女。我的母亲则带着我的美美回到老家。虽然被认作养女,可是这些年我们的书信一直未断。只是你们这些外人并不知道,程家还有我这样一个女儿。几年前,我的养父送我会日本留学,我主攻的科目就是心理和细菌培植。当我在日本受到妹妹结婚请柬的时候我的心都要飞起来了,我一直爱护着的妹妹,终于要嫁人了。这种成就感你们是不会懂的。可是当我回到家的时候,看见的却是已经服毒自杀的妹妹和疯癫的母亲!我妹妹的幸福,就这样被李木宇那个混蛋给毁了!于是我锁起了我疯癫的母亲,去李木宇家做起了‘春杏’。”
    “李家最早的太太也是你弄的?”
    “是!那个女人是李木宇在上海认识的交际花,李木宇的父亲本来是不同意他们的婚事的。但是那个畜生却对他父亲说,他要娶我的妹妹,然后又在成亲的前一天让人对她百般侮辱!婚期已经公布,新娘却已经成了残花败柳,李老爷为了不辱没门楣只能让那个交际花入门!”
    “我为什么会做你妹妹的梦境?”
    “我不是和你说了?我在日本主攻的专业就是心理学和细菌培植,在你的水杯里放片安眠药然后帮你制造一个梦境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大太太的那副模样是你用细菌弄的?”
    “是的!我先把用催眠术把她弄成神经病,然后唆使李木宇把她关到屋顶的阁楼。本来李木宇是想让你过来给她治病的,可是在你来之前,我就把她从人弄成了鬼!所以李木宇也就再没有提过让你给她看病的事情。”
    “你的仇人只有李木宇和他的大太太才对,跟我和紫薇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你以为我不知你们的关系?不知道你们来李家的目的?”
    “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那个紫薇你在去英国前就认识,你们是老相好。你这次回国家庭败落也是多亏了她才有了一席安身之地。在李木宇邀请你来给他做家庭医生的时候,你脑子里就有了一个计划。夺取李家的家产!”
    “可是我的计划和你毫无关系!”
    “没错,你的计划的却和我毫无关系,甚至可以说我们想要得到的是同一个结果,即使目的并不一样。”
    “那你为什么还要置我们于死地?”
    “第一,你不该太好奇,去打开那个阁楼的门。如果不是你,我的母亲不会被李木宇撞死在李家门口。第二,你不该勾引我。知道吗?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爱上了你。所以我要给你一个美丽的惩罚!”
    “什么美丽的惩罚?”看着眼前这个魔鬼化的女人,他现在浑身颤抖,实在想象不出她还能干出什么样的事情!
    “还记得阁楼上那个活体细菌培养皿嘛?”
    “你说什么……”
    “呵呵,因为我爱上了你,所以我会留你一条命。你会一辈子呆在这里!”
    虽然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可是听到这句话林冼之还是稍稍的松了一口气,最起码,他的性命暂时保住了。
    “然后呢?”
    “在李府的时候,你们吃的用的都是我在弄,甚至是内衣都是我在洗。于是,我在紫薇的身上动了点小手脚!李木宇碰过的女人最后都要烂掉!可是我等不到那么久了,我实在是太想惩罚你了!”
    “你说什么……”
    “我是说,如果你们在李木宇的那个房子里做过爱的话,那么你的身体也就种下了细菌的种子!这里不会有人理你,不会有人管你,也不会有人打扰你……最后,你会变成和阁楼上那个女人一样的活体细菌培养皿……”
    “疯子!程丽华你这个疯子!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没有理会已然疯狂的林冼之,腾香丽华微笑的送了一个飞吻给他后,翩翩的走出了这黑暗的牢笼……
    “夜沉沉……看着我的头发……”
    “它缠绕……因为有太多故事……”
    “美丽的面颊凋落成灰……”
    “遥远的幸福如何去追……”
    “一点白浊,是毒药的颜色……”
    “满目鲜红,是葬礼的颜色……”
    “属于我属于你”
    “属于我属于你”
    “任年华慢慢腐烂……”
    “那时光的蛆虫探入你的眼窝……”
    “森森的白骨知道是谁的错”
    “往日的笑语溃烂了你的抚摸……”
    “是错……嫁衣是错……”
    “是错……嫁衣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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