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淡蓝色的牢笼仿佛在嘲讽他的自以为是。
    身上的瘀伤让雨夜回想起前一天上将的表情。这样子来对待一个老人家可真是不好呢。他想着浩英宣的名字忍不住狠狠啐了一口。
    能当上皇帝的人都不是好东西。
    雨夜这样认定了。摸了摸口袋，昨天那个混蛋给的钥匙还在。于是，雨夜忍了浑身的酸痛爬起来。刚好，牢门口一阵响动，一个捷豹端了早饭进来。
    她看到雨夜正试着起身，急忙放下盘子过来扶住雨夜摇摇欲坠的身体。
    “主子当心。”
    “呃？”雨夜愕然。许久未曾入耳的称呼让他呼吸一窒。
    捷豹坦然地拉下面罩，笑道，“主子还认得我的声音。”
    雨夜缓缓舒了口气，气道，“你们都把我当傻子耍，是吧？”
    那个捷豹自然是本应伺候在陪都贝叶的笑笑。她听了雨夜的话，颇为委屈地答道，“陛下发的话，我能不照办嘛。即便抛开帝君宫女的身份，他还是我顶头上司呢。虽然安全营的工作危险重重，但是我还不想砸了饭碗。”脸带梨涡的女子说得轻松，脸上却是一派坚定。
    清都的御人之术真让人叹为观止。雨夜此刻真想一头撞在牢房的墙上。由着笑笑的嘴巴，他总算知道了浩英宣的计划。虽然不是天衣无缝，倒也可行。
    接下去的六天，雨夜必须呆在这所监狱里。昨天在上将官邸里发生的事会借由侍从和斯林两个人的嘴巴传播出去。上将的花心在军部也是出了名的。权当是他扔了一个标致的小玩意儿而已。雨夜本就没有大罪，六天后上将“气消了”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放出来了。
    笑笑告诉雨夜其实上将这次在军部确实被那帮同僚好好嘲笑了一番。因为启用雨夜，大多数人都觉得是上将在偏袒自己的小情人。安全局此行对外宣称是为收取遗落情报而来。现在情报从雨夜手里再次遗失，加上枪击事件造成的公众影响，就足够很多大嘴巴在那边兴风作浪了。上将因为“恼羞成怒”把雨夜扔进牢房里，会让不少人认为是迫于玄隐帝一方的要求。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上将是皇帝的老师。笑笑在这里明显在替皇帝说着好话。至少军部会把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到安全局身上，而暂时搁置对雨夜的关注。
    雨夜嗤笑。笑笑毕竟仅是一个捷豹。她并不了解决策层面上对各个棋子的布置是要从全局来操纵的。她所能看到的是表面上的现象。暗地里，军部一定会把目标锁定在最后一个接触秘密文件的人——也就是他林•雨夜的身上。但是摆脱了和上将之间的关系，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入了安全局看守的监狱，林•雨夜现在也应该是军部可以争取的一个棋子。
    雨夜知道，浩英宣所有的动作其最终目的是想把他送入对方的内部。能否成功，就看林•雨夜的本事了。
    “安全局对外宣称昨天您来这里是为了辨认枪击事件的犯人。您的口述记录已经拟好。请您务必咬紧了，这几个人您一个都不认识。”笑笑说着拿出那份记录让雨夜过目。
    雨夜扫了一眼，大致和他的想法一样。他点了点头，问，“还有什么？”
    笑笑道，“枪击事件的犯人已经在昨天下午移交到了军部手里。但是，这所监狱仍然受安全局控制。陛下说，现在这种情况很容易让军部误会。所以，请尽快问出结果来。”
    “那个拿走文件的勤务兵呢？”雨夜差点漏掉了关键的一个人物，于是他急忙问。
    笑笑摇头，“我们找到他时他还没有跑远，也没有跟任何人接过头。但是，他和您姐姐的情况大致一样。因为平常会被定期注射毒品，所以剧烈跑动很长一段时间后他就倒在海边的一块岩石边抽搐了一会儿不动了。我们的人守在一边，等到他们接头的人找到这边时那个勤务兵已经出气多入气少了。对方从他身上搜走了文件之后就把他绑上石头扔进海里去了。我们派人尾随对方而去。跟踪的人到现在也没有发来消息。倒是被沉海的那个倒霉蛋被我们救了上来。现在人就像具干尸一样，虽然没死却跟死了差不多。”
    雨夜呆了呆。照着这种情况，军部的人肯定会认为安全局尚不肯罢休要追着他问文件的下落。浩英宣所谓的“现在这种情况很容易让军部误会”大约是指这个。如果雨夜想慢慢地来，恐怕皮肉上得吃苦头。如果要快点来，那么他的姐姐就要吃苦头了。
    雨夜摇了摇头，决定先去看看姐姐。
    笑笑仍然和在贝叶一样尽心地伺候了雨夜的早饭，然后她扶了雨夜坐上轮椅。
    牢门的钥匙就在雨夜的身上，笑笑推了他穿堂入室感觉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这情形多少让雨夜觉得有点好笑。
    唯一一间被启用的审讯室依然和上次一样紧闭着。玻璃墙的后面，林•辉夜依然目光涣散地被捆绑在她狭小的座位上。
    雨夜把笑笑留在了审讯室里。他独自驱动着轮椅来到林•辉夜的面前。
    姐姐的脸依然和多年前一样保持着美丽的鹅蛋型。只是，除了形状，其他的一样都看不出来是以前那个开朗的林•辉夜。
    林•辉夜的失踪是在在林•雨夜成人那年的初冬。那时正好全家人都准备好了要移居到另外一个城市去。上飞船的时候，林•雨夜的母亲猛然发现大女儿不见了。之后，报了警。林家移居的行动也因为这件事耽搁下来。这事的过程是林•雨夜在笑笑的口里知道的。所以，他坐到林•辉夜面前时心里充满了愧疚和不安。
    “姐姐，”他试着叫了一声，“我是雨夜。你还记得我吗？”
    林•辉夜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光辉，她的嘴巴里断断续续念出三个字。这三个字让雨夜再一次潸然。
    “小……雨……点……”
    雨夜倾过身去，展臂抱住林•辉夜。
    “是我。姐姐。”
    “啊……”林•辉夜短促地叫了一声，面容扭曲了起来。
    雨夜急忙松开她，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雨夜的目光随了自家姐姐往下移去。
    林•辉夜淡蓝色的囚服裆部已经变成了深褐色，并有更多的红色液体慢慢渗出来流到椅子上。
    雨夜的脸跟着一起扭曲了起来。缓了一会儿，他才朝玻璃墙外的笑笑打了个招呼。
    笑笑走近两人身边，马上发现了问题所在。她看了眼雨夜苍白的脸，一言不发地转身出去。
    热的水和毛巾以及必要的用品都被笑笑马上找来。但是，雨夜最终拒绝了笑笑的主动代劳。
    “我自己来，你帮我松开她的衣服，扶她起来。”
    笑笑解开林•辉夜身上的枷锁，扶她起来。她转过头，尽量把自己的目光移到别处。
    雨夜从轮椅上站起来跪到林•辉夜的脚边。他退下林•辉夜的裤子用毛巾替林•辉夜擦拭着下身。林•辉夜低头看他，雨夜也抬头看她。
    林•辉夜的脚呈现出不正常的外八字形状站立着。雨夜不敢想象她到底经受过怎样的磨难。只是裹着薄薄毛巾的手依然可以感受到林•辉夜下体大异于常人的一些地方。
    雨夜仰着头，专注地看着林•辉夜。他怕一个低头，林•辉夜眼便会失去焦点。而他蓄在眼里的泪终是满溢了出来，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以前的姐姐是全家最爱干净的一个。
    雨夜一边想着一边放弃了去阻止眼泪下滑的动作。
    清理干净后，雨夜扔掉毛巾，对笑笑道，“剩下的你来。我不会了。”
    笑笑没敢回头望，只得低低应了一声，把林•辉夜架到一边的长椅上去。在笑笑帮林•辉夜穿戴的时候，雨夜的目光一直紧锁在林•辉夜的身上。
    林•辉夜似乎也感受到雨夜眼中的热诚和安抚，所以她完全没有在意笑笑在她身上的动作。林•辉夜注视着雨夜，渐渐地她在嘴角牵起一丝笑。
    “小雨点。”
    这次叫得相当清晰流畅。雨夜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应道，“姐姐。”
    “你还没有死吗？”
    下一句话马上让雨夜凉透了心窝。他勉励站起来，坐到轮椅上。缓缓移动到林•辉夜面前，雨夜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听上去温和，“姐姐。我们好久都没有见面了。你……”
    “你怎么还没死呢？！”林•辉夜突然截断了雨夜的话，一下跃起。她枯瘦的手臂扼上雨夜的脖子，死死缠住。
    变生肘腋。正在收拾东西的笑笑急忙回身一个掌刀切到林•辉夜的颈后。林•辉夜闷哼了一声抽搐着倒在雨夜怀里。
    “主子见谅。笑笑一时情急，出手重了点。”笑笑立刻请罪道。
    雨夜搂紧了林•辉夜的身体，喉咙口还残留着窒息的痛楚。他木然道，“不。没事。”
    接下来的四天，同样的事在无情地循环上演。如果不说话，林•辉夜就能在雨夜的注视下安静地呆上好几个小时，直到毒瘾发作。一旦雨夜开口说点什么，林•辉夜就像发疯一样对雨夜又咬又打。
    雨夜摸了摸脸上接连多出来的新伤，嘲讽着对笑笑说，“这倒好，不用作假了。军部一定以为这是你们安全局干的好事。”
    笑笑绷了脸不敢多话。
    剩下能做的也许只有那么几件事了。
    雨夜叹息了一声。他知道照林•辉夜现在的情况看来，浩英宣能把她交在他手里就已经足够证明他对他的情意了。
    一般的感情，甚至亲情都已经消失在林•辉夜的体内了。她就像一部机器，而且还是部被弄坏的机器。因为“主线路”是不可再生资源，再高明的机械师也无法修理好她了。
    浩英宣把她交给了雨夜，这是对林•辉夜的仁慈，也是对林•雨夜的格外厚爱。
    “如果交在安全营里，姐姐最后的人格尊严都将会被践踏成烂泥。我是不是真地该好好谢谢你呢？止墨……”雨夜呻吟着低语道。
    笑笑颇为担心地看了眼雨夜，却收到雨夜决然的命令。
    “等不起了。笑笑。给我去找一支番西注射剂，然后把隔音设备开启后等在外面。”
    笑笑注视着自己主子坐在轮椅上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她肃然站好身体，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