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夜{暴风雨之夜}
    [2004年10月22日]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
    凯恩单手插腰站在教堂的印花哥特式窗沿边上凝视着房檐上落下似凝聚成瀑布的雨水，米特尔则坐在他身后继续弹着拉赫玛尼诺夫的24首前奏曲。二人良久没有丝毫的言语。此时在平常还是黄昏，可阳光却因为乌云密布而被隔在了云层上空，因而整个空间看起来和夜晚无异。
    拉氏的二十四首前奏曲遵循巴赫和肖邦的传统，恰好分布在二十四个调上面；不过整套曲子小调多于大调，从而米特尔跳过了所有的大调曲目，整首曲子便越发显得忧郁而惆怅了。而米特尔却没有露出丝毫犹豫的神色，好像二十四首曲子本身便是如此一样。
    这就让凯恩更加疑惑了。
    米特尔的指尖顿了一下，紧接着琴声又被几个轻盈的和旋取代，肃杀的严冬立刻变为春初的柔和阳光。凯恩没有记错，那首曲子是肖邦的《第二叙事曲》。他微微愣了一下，随后便反应过来走到那架黑色三角钢琴旁边。
    在凯恩的印象中，《第二叙事曲》讲述了男女主角最开始甜蜜的爱情和缠绵。那段时光就仿佛令人置身于天堂一般。不过渐渐的，二人中的其中一个蓦地从那段令人温暖到窒息的回忆中清醒过来，却才意识到，那种幸福早已离他远去。
    突如其来的急板打断了前面所拥有的宁静，两个人的愤怒和争吵就好像诉说着那一段不尽人意的爱情，先前的幸福感觉戛然而止。而他们又好像在问自己，为什么最终会这样。不过接下来他们又好似回到了一起，可这也不再是两情相悦的美好；女声般的低声部的突出又显得紧张而诡异。他们都意识到好像会有什么事发生。
    而女孩却依然在叙述着他们以前美好的时光——可此时她早已不再爱那个男孩，却依然在欺骗着他。而男孩也已经有了察觉，可她却依然在用谎言欺骗他。于是男孩便渐渐不再相信她的感情，便告诉了她不要再迷惑自己。两人的矛盾逐渐扩散开。可女孩依然在用花言巧语欺骗着男孩，但这早已是没有用的了。男孩感觉到了她对他仅仅是伪善的温柔，于是两个人的情感渐渐暴露无遗。
    场景倏地停止在了一瞬。他们也因为女孩的坦白而渐渐无言缄默不语了。两人（或是说男孩）的精神接近崩溃的边缘，在他们之间甚至只剩下了愤怒和仇视。但最终一切归于沉寂，苦涩的甜蜜就好似一个让人不敢去回味的结局。
    凯恩不明白，为什么一个14岁的少女竟能将这样严肃的一部作品理解得如此成熟。
    “你在想什么吗。”声音倏地响起，于是琴声便在一瞬间戛然而止。米特尔的双手松弛了下来，立即滑下琴键垂到身体两侧。沉默不语。
    “想你的父母了？”凯恩略带戏谑地说道，然后往琴上一靠等待米特尔的回复。不过少女却依然保持缄默，只是偶尔抬头看他一眼，然后再垂下头去。
    “你还没对我说过呢，凯恩，你家里只剩你一个人了吗。”
    少年听到这话浅笑一声，然后微微侧过身，十指交叉叠在小腹前，手肘撑在琴上凝望着天花上的金色吊灯的水晶反射在礼拜大厅穹顶上古老壁画的丝缕光芒，开口：
    “我八岁的时候他们都因为车祸去世了。”米特尔愣住了，她猛地回忆起爱德华曾经和她说过——自己的父母也是在爱德华八岁的时候，马车坠崖双双遇难。少女的双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诶，用得着这么吃惊么，我们可都是一丘之貉，要同病相怜呢。”凯恩嘴角的那抹没事找抽的弧度越来越明显，可是米特尔却好像装作没有发现一样白了他一眼，回答道：“我们怎么可能一样，父母亡故后你还有这样硕大的家产和头衔可以继承，衣食无忧；而我呢——不管怎么样都有重大的责任需要去承担，不管在哪里……”
    不论在前世今生亦然如此——米特尔心中这样想到。公爵脸上的笑容渐渐地隐去了，不过那仅仅是在转瞬之间笑意又回到了他的面容上，走进米特尔捏了捏她的脸颊。“话虽如此，但每个人生来不是都有自己需要承担的责任么。”
    他的手指顿了顿，接着眸中倏地透出一丝狡黠的光芒。凯恩蹲下了身子抬头盯着米特尔的双瞳，就在后者想要说什么的时候，他再度开口：“暧暧我们的米特尔竟然会抱怨了真是不可思议……”
    继续捏脸。
    如果让米特尔说心里话的话，她真的很想抄起钢琴去砸面前这个欠教训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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