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阵风，吹拂冰寒的记忆，待到满园春色关不住的时候，它便沉入心底，泛滥成一个汪洋，流出来，只两颗泪滴。
    ——玲珑言
    我出生在一个幸福的小家庭，爸爸是公立中学的物理老师，妈妈是个农民。爸爸很爱妈妈，不会嫌弃她是个文盲。爸爸常说，妈妈是世界上最温柔善良的女人，能娶到妈妈是他的福气。
    温柔善良，我牢牢记住了这个词汇。在我少女时代的幻想里，温柔善良的女孩，总会遇到守护她的王子。
    九几年的时候，还很流行“穷老师”的说法——顾名思义，老师的工资很低。而妈妈的土地，也被政府征用，根本没有收入。
    是的，我家没有钱，六口人挤在一间两室一厅的窄小福利房里。弟弟们跟爸爸妈妈挤在一个房间，我则在奶奶的卧室里拼了一张小床。
    奶奶年级大了，爱打呼噜，常常吵得我睡不着。
    那时候，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这个愿望在很久以后终于实现，可是我的愿望换了，我宁可一辈子睡不好，但是可不可以让我再听一次奶奶的呼噜……
    为了省钱，妈妈穿剩的的衣服改小了给我穿，我的改小了再给弟弟们，衣服不漂亮，但是干净、温暖。
    饭菜清淡，一个星期最多有一次荤菜，但是妈妈的手艺很好，光是土豆就有二十多种做法！
    弟弟们小，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因为营养跟不上，常常半夜腿抽筋，痛的醒过来。多少次，我看到妈妈背地里抹泪。
    后来，妈妈不顾爸爸的反对，出去工作了。农民出身的她懂得不多，唯一能想到的出路也只有卖菜。
    妈妈夜里三四点上街贩蔬菜，晚上六点，菜场关了门回来。一斤白菜五分钱买，八分钱卖，一天卖个四五十斤，不过赚一两块钱。后来接了剥毛豆的活计，在买菜的间隙里，把毛豆剥了壳卖给人家，七八个小时，只剥得一二十斤，一小时赚不了一毛钱，母亲的两手的指甲却是脱了一层又一层，早已不能看了。每个月赚的钱不管多少，要一分不少的交四五百块给工商税务大小单位。
    没有节假日，没有医保劳保，没有退休金，一年365日，不管刮风下雨，大雪冰雹，夜里三四点上街，拖着几百斤的菜来来回回走上几十里路，顶着炎炎烈日，从早到晚，一天14、5个小时只赚二三十块钱。
    妈妈细嫩白皙的皮肤变得粗糙黝黑，手指咧着黑黑口子从来没有愈合过，掌心满是哑黄色的老茧。
    爸爸每天都会给妈妈泡手洗脚，常常心痛的流泪，埋怨自己没用，让妈妈这么好的女人跟着他吃苦。
    可是爸爸能有什么办法呢？同样是农民出身的爸爸，性格木讷老实。他会很认真的备课教书，决不看低一个学生，每一本作业都是自己亲手批改，从来不会找别的学生代改，他得到了所有学生的爱戴，被别人说是最好的老师，但有什么用呢？
    不懂得迎合领导兴趣，不懂得拉拢关系。自己舍不得吸五毛钱一包的大鸡烟，逢年过节却勒紧裤腰带给领导送礼。领导嫌弃爸爸出手寒酸，嫌弃爸爸不懂得看眼色，不懂得划清界限——我老实巴交的爸爸啊，最受学生爱戴的教师，却最不得领导待见。
    但是，不管有多苦，我们是幸福的。
    我家有勤劳的奶奶，有爱我们的爸爸，有会做菜的妈妈，有我，还有两个懂事的弟弟——每每想起那个时候的温馨幸福，总会微笑着流泪。在心底看不到的伤口里，悲伤地暗流已经淹没了自己。
    我们就这样辛苦却快乐的生活着，直到我十五岁那年。
    爸爸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