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 第六章 有瑜何生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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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云黯然的瞧着门前的石狮子,半晌,摇了摇头,“这人在江湖上,也有好多年没有消息了,自从之蝶兄大婚之后,咱们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之蝶兄原本是个极爱热闹的人,也极爱交朋友,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渐渐的出门少了……”
清宵黯然的听着,不知说什么好。
默然良久,秦云回过头来问道,“你找花庄主,有很要紧的事吗?”
清宵迟疑了一下,“其实,也没什么事,我就是听说,花庄主有个极会吹箫的义弟,所以,想来见见他。”
秦云怔怔的望着他,“你要见他!做什么?”
清宵笑了笑,“也没什么,就是想看看他长什么样,怎样的优秀?”
秦云情不自禁的说,“他!他……和你一样——年少皎洁,只要……你见到他……你就会认出来的,像他这样的人,这世上……只有他一个!”
清宵兴奋的问,“秦大人也见过他吗?”
秦云若有所思的一笑,“也许,见到他——并不是一件什么……很幸运的事……”
清宵一呆,“什么?”
秦云忽然振作精神笑道,“既然你这么坚持,那我也不扫你的兴了,咱们就此别过!日后你若是去了洛阳,可别忘了去看我哟!”
清宵拱手笑道,“秦大人一路顺风,清宵若去了东都,自然要去拜候大人的!”
秦云点点头,马车绝尘而去。
夜已深了,街上了无人迹。清宵头晕目眩的走在雨中,他在西城门边,跟一修锁的老人租了半间极简陋的房子。今日黄昏,他去江南苑的路上,在一小面摊上停下来,要了一碗面慢慢吃着,想着自己来江南已两月有余,当日与玉吹雪分别时说的话言犹在耳。可是如今,他别说是见主人,就连人家的大门都没有进过,他从小孤苦伶仃,什么苦都吃过,可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灰心过。他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坚持下去,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一阵心浮气躁之下,他竟然向摊主要了两蝶花生米和豆干、半斤白干,自酌自饮起来。然后在江南苑门前吹了半夜箫,经深宵的冷雨一浇,此刻竟不胜酒力起来,勉强支撑着走过了西湖,倚在树干上想歇一下,身体却不由自主的软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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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宵醒来时,已不知身在何地。他恍惚的记得,有人喂他吃了几次药,比他小时候吃过的野菜还苦。他撑起身来靠在枕上,四周悄无人声,他抬头四面看了看,原来他睡在一间茅舍里,屋内陈设简陋,却干净阴凉,窗外正阳光寂寂,能听见风拂林叶的声音。
他歇了一会儿,挣扎着下床穿上鞋子,扶着墙出了房间。外间也是同样的简陋,走到大门口,看见有一老头正在门前的竹影下编着竹器,出声招呼道,“老人家……”
老人撑起身回过头来,“你睡醒了?觉得怎样?”
看见老人的脸,清宵不禁吃了一惊,这老人竟是他在西湖卖艺时,每日碰到的那个卖花篮蝈蝈篓的老头,他不由得失声道,“老人家!是你救了我?”每次他碰到这老人总会笑着打个招呼,可是老人却从来也不理会他。
老人走过来,把他扶到外面一张竹椅上坐下,“我一早去西湖,见你睡在一棵树下,就把你带回来了。”
清宵急忙起身道谢,“多谢老人家相救!”
老人摆摆手,“举手之劳,没什么好谢的。”说罢进去端了一碗药出来,“你受了凉,我给你弄了点草药,喝两剂就好了。”
“谢谢您,让您费神了!”清宵急忙接过碗道谢。
这老人住的离西湖不远,两间茅屋深藏在一大片竹林之中,以编卖竹器为生。
清宵住了两天就离开了,只是爱这里的清静与这片竹林,时常来这里坐坐,老人也不管他,每日一早就熬好了一盅药粥放在火上,清宵吃了或没吃他也不理会,下午回来又替人编些竹篮什么的。
清宵只知道这老人孤身一人,住在这里已经很多年了,老人很少说话,平日清宵问他十句他也未必答一句,有时清宵故意追着问,老人也不生气。后来与老人熟了,清宵索性就在旁边搭了一间简易的竹屋住了下来。老人依然不管他,两人一个卖艺一个卖竹器,各行其是,倒也相安无事。
这日,夜色清明,清宵从江南苑归来,独自走出竹林,在茅舍外的空地上立定。抬头但见月明中天,月色如霜,想自己春天来到江南,转眼春光谢尽,如今与老人相依已然三月,眼见夏季又已将尽,自己却依然夙愿难偿,不禁低头落下泪来。
忽然,一缕细细的箫声,幽幽的响了起来。
清宵吃了一惊,急忙循声望去,只见在茅檐阴影里低头吹箫的,竟然是日日与他在一起的,那个编卖竹器的老人。他顿时呆住了,愣愣的站在那里望着老人。老人对他的注视恍若不觉,聚精会神的吹着手中的一管羊脂箫。
清宵不知不觉的被箫声摄取了心神,只听得如醉如痴。
箫声终于消失了,半晌,老人黯然的长叹了一声。
清宵如梦初醒,惊喜的跑过去,蹲跪在老人的面前,“老人家!原来你会吹箫!”他这一生,从来没有听过如此美妙销魂的乐声。
老人看着他,黯然神伤的又叹了口气,“唉,十七年了!我终于还是破了戒了!”
清宵吃惊的望着老人,“您有十七年没有吹箫了?竟然还能吹得这么好!您吹的是什么曲子呀?我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曲子!”
老人忽然站了起来,走到空地上,仰望着那轮西垂的寒月怆然大笑道,“好?哈哈!好听?哈哈哈……好……哈哈……我若吹得好,又何至于十几年不碰我视若生命的箫!你可知道这十七年的日日夜夜,我是怎么过的?你可知道,我有多恨这曲《江南春》!”
“《江南春》?”清宵大吃一惊。
“天啊!十七年呐!你可知道我心里有多少恨?哈哈!哈!哈哈……”老人笑到最后,竟然跪坐在地,垂头伏地呜咽起来。
“老人家!你怎么了?”清宵惊慌的扑过去,抱住老人的手臂摇着,“老人家!”
半晌,老人抬起头来,仰天长叹道,“苍天呐!既生瑜何生亮?既生亮,何生瑜啊!”那张苍老的脸上泪光纵横,神色怆然,忽然扬手敲在平日磨篾刀的刀石上,手中那管羊脂玉箫顿时断成数截。
“老人家!你……”清宵大惊失色,扑在地上,含泪痛心的捧着那管碎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