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辨得出来，那些人声里有厨房大妈，有长工，甚至还有爹和娘的！
    荨麻早已害怕得失去了分寸，嘴里念念叨叨的只有“姐姐、姐姐”的字眼，我咬了咬唇，命令道：“荨麻快，练功师傅教过你轻功对吗？快带姐姐飞上屋顶！”
    荨麻几乎是下意识地听从了我的话，搂住我的腰就往屋檐上轻轻一带。
    我那弟弟平日操练不勤，很是怠惰，而此刻竟是发挥超常，动作毫不拖泥带水，看来真是到了危急时刻，才能逼得他认真起来。
    匍匐在屋顶上，紧张地看着那些阉人们在我家走来走去，挥剑砍杀着那些伴了我六年的人们，腥红的血凌空划过，空气中充斥了难闻的铁锈味！
    就地诛杀吗？
    我难忍地揪住了衣领，牙齿咬得下唇都挤出了血珠子。
    荨麻脸色苍白几欲作呕，我生怕他引来阉人，连忙捂住了他的嘴，含着泪坚定地摇着头，告诉他不能吱声。
    荨麻呜呜地低声抽泣，埋下身躲在了我的怀里，我紧紧地拥着他比我还宽阔的肩膀，手脚颤抖得已不能自抑。
    但我不能说出我的畏惧，因为只有如此我和荨麻才能保住性命。
    当暮色降临，屋顶的瓦片上染上一片夕阳红时，府衙里差不多已经停止了诛杀，阉人们逐渐地离去。
    满地的腥红，混着今晚的红烧云，显得格外苍凉而催人欲吐。
    又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完全没了动静，我才示意荨麻下去。
    我和荨麻慌乱地在尸体中寻找着我们的至亲，直到回到了大厅中，才看到那背上有着个血窟窿的娘，怀抱着满身血污早已咽气的爹，嘴里念叨着：“天不亡我，如今却为何要分开你我……这世上对我顶好的人便是你，怎地你比我那无情的大哥还死在了前头呢……天理不公……”
    我不明白娘在自言自语些什么，只是从她迷乱的眼神中看出她早已失去了理智。
    “娘！”荨麻淌着眼泪呼喊着就要扑过去。
    娘眼睛一瞪，猛地扭头看向我们，恨恨地咬着牙齿：“别，别过来！听着，荨麻，芙蕖，你们活着娘便知足。记住了，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许记住仇恨，更不许继续姓宣，那只会给你们再来灾难！”
    “娘，你在说什么？快和我们一起逃吧！”我呜咽着想走过去拉娘，却被娘一个犀利的眼神给瞪住了。
    “芙蕖，你是家中最大的孩子，你要随时记住你的责任。另外，娘早已准备了一封信和一件信物，都包裹在了娘的床底下，你寻了去，然后和荨麻一起，趁着那帮阉人来替咱宣家收尸之前，给我逃出苏州府！”
    “娘！”我和荨麻同时呼喊，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却不敢往前一步。
    然后，便是娘说出那番凄厉的言语来，随后将发髻上的银簪子戳进了自己的咽喉中……
    ***
    那些画面零碎而凄惨地在我脑海中反复呈现，我急促地喘着气，感觉有双无形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咙，令我无法通畅呼吸。
    “三弟，你怎么了？三弟你醒醒！三弟……”
    任凭那不知何处传来的呼唤声不断地催促着，我在梦中挣扎。
    “爹……娘啊……荨麻！”
    蓦地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床顶的木板。我用力地喘息着，努力驱赶着刚才恶梦所带来的虚脱感，却笃然间发现荨麻不在身边！
    “弟弟……荨麻！荨麻！”
    我一翻身，被被子绊得几欲滚落在地，却在此时，身子被一双大手拢着托回床位。
    “三弟小心。”
    我惊疑地扭头。
    红色的床栏，金黄的图腾，明媚的烛光摇曳，一少年坐在我身边的床沿，一袭白衣胜雪，衬得肤色凝白细腻，如盛夏的蜜桃，白中透红，那双斜斜上扬的丹凤眼，带着十足的风情，微微一动容，便叫我的呼吸夺去了七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