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折镜花  第三十三章 帘幕重重密遮灯(一)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1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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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湘广陵被押到另一间牢房。
    与那边阴暗潮湿的环境相比,这里灯火通明,明亮的火把将一切都照得一片雪亮,陈设的所有物品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事实上,这样充足的光线不过徒然增加被用刑者的恐怖感罢了——牢房的一侧凌乱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刑拘:锈迹斑斑铡刀,闪亮如新的夹棍,长短不一的敲扑……大多数刑具因为长年无人使用而铺满了锈迹,久置的猩红变成了一片喑哑的赤色,尘封的血色与褐黄的锈色融合在一起,成为这些陈旧的刑具最显著的特征。
    那两个狱卒使劲一推,湘广陵直直的被推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她吃力地揉了揉撞向石砖后发痛的肩膀,随即安静地坐了下来,甚至一眼都没有瞥向那些刑具。
    “湘广陵,你还是求饶吧。难道你希望自己的鲜血染红这里?”
    她望向地上干涸的血迹时面无表情,金络抓起她的头发使劲往后拉,她也还是一样的面无表情。
    在凌国的时候,每次对待重犯,我都是用的这些刑具。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会被用上,真是可笑。
    “你不说话,但那绝对不能掩饰你对这里的恐惧!”金络一脚踩上她的膝盖,接着便是一脚又一脚的猛踹,骨头与骨头碰撞在一起,一阵阵的咯咯作响,“强装镇定是没有用的,你该知晓,在这些刑具面前,屈打成招不是难事!”
    “金络,你千万要记住,不要让我活着出去。不然,你踢过我的每一脚,我是绝对会双倍奉还的。”
    你踢过我的每一脚,我会以你寂国的人命来奉还。每一脚,以千人的性命,连本带利双本奉还!
    湘广陵这样想着,便笑了起来,她笑得莫名所以,笑得金络恼怒地拽起她的衣领,咬牙切齿地喝道:“你别以为你是七品以上的官员我就不敢对你用刑!我告诉你,这里有无数个方法,能让你生不如死!”
    湘广陵挣扎着想要挣脱那只鹰爪般的手,可拿鹰爪劲头大得很,她怎么也无法挣脱。不知为何,这恫吓以后,湘广陵的神色却更显张狂和得意了:“让人生不如死的方法?这种戏码我懂的比你还多,要不我们换个位置,你来当囚犯,我演示给你看?”
    “不见棺材不掉泪!果然和风归影志同道合,非一般的嘴硬!”金络恶狠狠地向身旁的狱卒吆喝了一声,恼怒得几乎要跳起来,“你,去拿杖棍来!还有,拿一床棉被!”
    那人眼见金络一脸怒火,也不敢多问,急急忙忙退下去拿来了棉被和杖棍,不稍一盏茶时间便已回来了。
    “湘大人说自己通晓用刑之法,那你绝对知道这两样东西是干什么用的吧。”金络看着湘广陵微微发青的脸色,得意地笑了笑:“湘大人要不要试一试?我可以保证,这种杖刑,绝对不会露出一丝的伤痕。”
    先用棉被把人裹起来,然后拼命地打。所有的力度均会化成内伤,最多就吐上几口血,绝对不会在人的身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受刑者全身上下的肌肤都是完好无损的,金络可以说他什么都没做过,自己身上的内伤,是自己屠杀御林军的时候留下来的罢了。
    湘广陵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她自己也是经常对那些无辜的囚犯动刑的刽子手,这样的场面见怪不怪,可到了自己身上,也还是会觉得阵阵恐惧。
    这样的场面,原来总是会轮回的。
    所以金络,你最好祈求上苍,别不小心落在我手上了。否则,我绝对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金副统领何必气恼?我不过是和你开个小小的玩笑罢了。”湘广陵长吁了口气,赔笑道,“你我皆是同届状元,又何必为难对方?”她顺势做了个作,“我自然是想要活下去的,敬请金副统领赐教。”
    “很简单。指证风归影,他是杀害御林军与庆大人的凶手,而你则是被他所逼,成为他的帮凶。”看湘广陵似是屈服,金络脸上的笑容愈发跋扈了,“事成之后,我可以给你足够的下半辈子过活的银子,你从此远走高飞,这件事与你再无瓜葛。”
    你当我是傻子么?风归影杀害御林军与庆同天,而我是他的帮凶——谋杀朝廷命官的重罪,足够我死一百次了!那些银子,留给我当陪葬品还差不多!
    湘广陵的紫发滑落下来,遮盖了她的面容,没有人看得见她现在的表情。许久,她突然抬头直视金络,声音清淡,一脸的似笑非笑:“那么,如果我活腻了,又不舍得让风归影死呢?”
    “他根本就不可能活着离开廷尉狱!”金络又是一阵不屑的笑声,“你若想救他,那便只有陪他一起去见阎罗王罢了!当然,你若活腻了,我可以送你们一同上路,黄泉路上过奈何桥时,别忘了下辈子投胎再共聚一堂!”
    湘广陵凝视着金络的笑容。那个近乎疯狂的笑容,自己也曾经在那里看到过。她隐隐生出一种熟悉之感,可那笑容像是隔了层纱一般看不真切。待她反应过来,方知这般笑容为何如此熟悉——那是何其强烈的欲望与仇恨,强烈得就像深埋地下多年的熔岩,一有机会,就要全数喷涌而出一般。
    她于是道:“金络,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听得湘广陵直呼其名,金络挑了挑眉:“你问。”
    “你恨风归影吗?”
    “恨?哼,这个人还没有资格!”金络举起案上的酒壶,斜斜斟了杯酒,“我一点都不恨他,不过只有我,方才有资格将他置于死地!”
    看来风归影的仇家真不是一般的多。湘广陵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告诉你亦无妨。我恨的人,不是风归影,是风听雨!”他倒了杯酒递给坐在地上湘广陵,见她没有伸手去接,又将酒盏端回来,“我父亲金戈,前镇西大将军的事迹,你应该有听说过吧?那史册青史里说的我父亲积劳成疾英年早逝,那不过是些屁话!他是被毒死的!他是被自己的心腹部下下慢性毒药害死的!我父亲对那人委以重任,到头来他却被风听雨的钱财收买了,亲手毒死了我父亲!”
    “那时候我还很小,我什么都不知道。风听雨上奏朝廷说我父亲功勋赫赫,希望朝廷将我抚养成人,我还以为他是我们金家的大恩人!但是后来我知晓了,这个假仁假义的老贼不过是在惺惺作态,做戏给天下人看罢了!”金络猛地用力一甩,白瓷酒盏便“哐啷”一声,全数碎成了瓷片,“他势力庞大,我知道自己扳不倒他,可我不甘心!我杀不了他,但我总可以让他试试丧子之痛!他让我幼年丧父,我要让他老年丧子,让他也常常丧失至亲的痛楚!”
    湘广陵说不出话来。她看着眼前的金络,仿佛间像是看到了自己一般。近乎疯狂的笑容完美地呈现在他年轻的脸上,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状态。
    “怎么,你说不出话来了?是吧,连你都觉得风归影是父债子还,死有余辜吧?!哈哈,哈哈哈!”
    她摇了摇头:“你疯了。”
    “我没疯,疯的人是你!所有幕僚都知道风归影要倒台了,他迟早是要死的,可没有人愿意救他!连太子都迟疑着不能插手,只有你一心一意地跟着他,以为自己可以借此飞黄腾达!你说,疯的人到底是我还是你?!”
    湘广陵伸手取了个酒盏,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没有说话。
    “你还记得飞龙湖的那一晚吗?我记得那天晚上你躲在角落里和风归影喝了一个晚上的酒,而我,则坐在自己最痛恨的人身边,假惺惺地笑着闲聊了一个晚上。那时候我真是很羡慕你,庆同天推荐你,风归影看重你,你不必带着面具辛苦地过活;你身上没有背负着血海深仇,没有我这么多年寄人篱下的苦闷与不甘。”他长叹了口气,“湘广陵,你要的不过是荣华富贵的。你替我完成这件事,然后我给你足够的钱,你远走高飞就是了,又何必要让自己趟这浑水?”
    湘广陵又倒了杯酒。澄清的酒液倒影着四周的灯火,一瞬间却也影影绰绰,不再清晰。她想起了母亲殉葬时悲戚的眼神和无望的话语;她想起那个从边疆带回来的毫无生气的至亲头颅;她想起了十二岁那年的“朱雀之变”,那染满了自己双手的殷红血液和令人作呕的浓腥;她想起了很多很多,最终这一切却模模糊糊但成虚幻,汇聚成风归影那双湛蓝色眼眸中清亮的色彩。
    如果这般深沉的仇恨也不能算做仇恨,那我这么多年一直苦心经营与谋划的到底又能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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