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醉金樽 第十四章 况谁知我此时情(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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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摆脱了华清浅与渡江云,风归影已是赶至龙云殿,求见太子殿下。寂明喧正端坐于檀木书桌后,捧着本《帝王术》静静斟酌。风归影也不作打扰,只安静地伫立在窗户旁,遥望如洗的碧空,久久没有言语。大约一盏茶时间,寂明喧方才搁下了泛着墨香的书,缓缓抬眸:“你什么时候来的?”
“不算很久。”风归影慢慢走了过来,淡淡道,“我见你看书看得入神,就先站一边去了。”
他从一旁搬来自己常坐的梨木椅子,放在寂明喧的椅子旁。这梨木椅子内的雕麒麟纹早已退去原来庄严厚重的深赤,斑驳的露出原本暗哑的黄色,难看得很。风归影倒不嫌弃,悠闲地坐在上面,随意翻着寂明喧案上的书卷,微笑道:“你还是像以前一般,一看书就全神贯注,什么都打扰不了。”
“习惯罢了。”寂明喧立身走向窗户,把那扇窗户缓缓合上,片刻方回身,语气淡然,“找我何事?”
风归影勾唇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诡异的气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不过是带了你喜欢的东西来罢了。”
“那些北疆特产,你请自便,我不需要。”脸色一沉,寂明喧踱步回来,从抽屉里掏出一截蜡烛,小心点上,“你今天来,是不是想跟我说,湘广陵已经表态了?”
“喧,你还真是料事如神。”风归影随手倒了杯茶,笑道,“还是他未经我同意,就已来过你这里报到了?”
“未经你同意。”寂明喧不带语调地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随后冷冷道:“你还真以为当过主考官,你就是人家的老师了?”
“怎么不算!”风归影用指腹探了探那木鱼石茶杯,茶水已失去了刚冲泡时的滚烫热度,只剩微薄余温,在凉秋的气息中沁入肌肤。“一字之师尚且为师,何况还是我的北疆特产把他送上推举试鳌头之位的。我成全了他,他感激我还来不及呢,唤一声老师,又有何不妥?”
寂明喧瞟了他一眼,又是冷冷一句:“你言传身教,耳提面命,替翰林院培养出一条米虫,云意见很大。”
“作为师长的我,听到你说自己的门生是米虫,应该怎么回答呢?”风归影略一皱眉,唇角勾出一个漂亮的弧度,“不过你好像也没有说错,湘君也真的挺像米虫的——不对,我的门生是米虫,那我岂不成了养虫专业户?”
看着他一个人自说自话,乐得生很,寂明喧纯黑色的眼眸中似有微弱的光彩流转而过,脸上却平静如斯,没有一丝表情。
“铁公鸡不是对我去翰林院这事儿有意见,是对我老去翰林院蹭吃蹭喝有意见罢了。”风归影随手摆弄着寂明喧书案上的松花石砚,翻开砚台底面一看,只见上面歪歪斜斜地刻着几个字:“笨太子”。他又是笑得开怀,“没想到那几个字还在。喧,这个砚台,有十年了吧。”
“是十一年了。”
“又不是什么奇珍异宝,丢了吧。”风归影把那石砚放回原来搁着的金色小毛毡上,吁了口气,“还是你在等着以后登基,把这砚台给你的心腹臣子看一看,以前风大将军是怎么欺负你的么?”
直视风归影明亮的蓝眸,寂明喧答得斩钉截铁:“这砚不能丢。”
看得他那一脸的坚定与固执,风归影但觉有些无言,顿了顿方又微笑道:“你这一脸的严肃,倒让我想起小时候那一次,我嘲笑你是笨蛋,你一本正经地解释说‘虽然我输了,但我不是笨蛋’的样子。现在想起来,真是好笑得很。”
将目光从那松花朵朵的砚台转向一旁温润圆滑的木鱼石茶壶,寂明喧难得地露出了一缕若有若无的柔和的笑容:“我会记得,你是第一个敢对我动手的人。”
十一岁的寂明喧,与自己的太子伴读风归影躲在书房里偷偷玩九宫格。寂明喧绞尽脑汁却是江郎才尽,风归影则拍着手得意非凡,连声道:“笨蛋喧,笨蛋太子!”
这一声嘲笑可是不得了,小寂明喧气得拾起书案上的砚台就往他砸去。那闹脾气的一扔其准无比,直直地砸在风归影的额头上,太子伴读顿时头破血流,连身上的素白锦袍,都染上了斑斑猩红的血迹。
那时候的风归影只有十岁,在家中唯我独大,养尊处优,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气。什么谦恭礼让和气待人……一股脑的抛诸脑后,风归影扑上前去就与太子厮打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打闹声终于惊动了书房外的宫女侍卫,他们鱼贯而入,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太子殿下团团围住,完全就无视了血流如注的太子伴读的存在。得不到关心,小风归影咬着苍白的嘴唇深感可怜,瘦弱的身躯瞬间便泄了气,殷红的鲜血自破损的额角汩汩流淌,逐渐地模糊了视线。
如今忆起,这件事多少都有些令人不堪回首——风归影被风听雨带回风府严厉管教,闭门思过整整三个月;太子则被罚禁足龙云殿,抄写《道德经》三百遍。
思绪及此,寂明喧微微勾唇,淡淡道:“那三个月里,听说你被你父亲打断了腿……”
风归影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打断道:“这么久远的事情,我早忘了。”
如果我告诉他,那所谓的“闭门思过”其实是我跟父亲去北疆玩了一回;那传言的“管教”和“打断腿”则是我在北方草原上和一个不认识的孩子赛马,比不过人家之余还不小心从马上摔了下来——要是让他知晓了,估计他又得拿起那砚台再砸我一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