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园旧事  第二七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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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冬之后,冷月就没再到屋外去过了,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衣重裘,每天窝在炉火边的软榻上看书,梅夫人怕他受寒还特地备了手炉让他抱着,连水果都没敢再让他吃凉的。
    对于自己的病,冷月从来没问过,只是很听话的喝药休息,每次出血他都显得很冷静,既不哭也不闹,从容得近乎旁观的冷漠。但是梅傲臣知道他一直是个极敏感的人,没有问并不等于他心里没有疑虑、没有想法,有时看着他不知不觉的发呆,梅傲臣心里就特别难受,不知该如何去抚慰他,也知道他表现出来的安祥平静是不想让大家担心为难。
    年底下诸事纷纭,梅傲臣忙着外面的事,还要不时的招呼远近来踏雪赏梅的名人雅士,每天几乎都到晚饭时才回来,梅夫人要忙府里年节的事宜,每日也很少闲下来,林枫宛便与梅清词陪着冷月。
    梅若华边走边解了披风丢给身边的侍女,快步走到暖阁门口轻轻掀起暖帘,见冷月穿着银狐短袄戴着银貂暖帽偎坐在软榻上,一手半搂着手炉一手握着一卷书,正微微侧着脸出神的看着榻边小几上一瓶胭脂梅,林枫宛坐在榻尾正低头飞针走线,专注的做着一件粉色的暖袍,脚下烧着红通通的大铜炉,映得四面温暖明亮。
    梅若华笑着走进去,“小弟,宛妹。”
    “哟,回来了。”林枫宛笑着放下针线起身,倒了杯热茶递给他,“外面冷吧。”
    “嗯,是挺冷的。”梅若华笑着接过来捧在手里。
    “那你快烤烤呀!”冷月急忙说,双手把手炉递过来。
    梅若华忙指着面前笑道,“这儿有这么大的炉子呢,你自己拿着吧。”一边把椅子移过去坐在他旁边。
    林枫宛微笑道,“饿了吧?这儿有小弟才烤的红薯和板栗,华哥是先尝尝还是叫她们拿点心来?”
    “不用,小弟烤的肯定好吃,我就吃这个。”梅若华笑着放下茶杯,拿起火钳趴出半埋在热灰里的红薯,拿起来避到旁边轻轻拍掉灰,一剥开薄皮立刻甜香四溢,他笑嘻嘻捧到冷月嘴边,“小弟,要不要尝点儿?闻着就好吃呢!”
    冷月下意识的舔了舔唇,还是忍不住咬了一口,望着他笑容满面的吃起来。
    梅若华看他吃得香甜很高兴,剥了皮把烤得最糖的地方转过来,吹得不烫了喂给他。
    冷月吃了一小半摇摇头,“哥哥,我吃好了,你吃吧。”
    梅若华摇头笑道,“真是吃猫儿食的,才三五口就喂饱了。”说着自己大口大口吃起来,很快就吃得干干净净,又剥了几颗板栗吃了,才在侍女端来的热水里洗了手,端着热茶过来。
    林枫宛收了针线,替冷月塞了塞身上的毛毯,“小弟,哥哥在这儿陪你,姐姐去瞧瞧娘在做什么。”
    冷月懂事的点点头,“嗯,姐姐去帮娘吧。”
    梅若华坐到软榻上,轻轻把冷月拥进怀里半抱着他,“小弟,今儿做什么了?闷不闷?”
    冷月仰躺在他怀里,用手指漫不经心的缠绕着他垂在肩上的头发,“没做什么,看书,跟姐姐们聊天下棋、烤东西吃。”
    梅若华怜惜的抚着他白得几乎半透明的脸,“等冬天过了,天气暖和了哥哥就带你出去玩,咱们去琼花湖放风筝。”
    “嗯。”冷月松开他的头发放下手来,侧过头把脸埋在他怀里,静静的躺了一会儿,忽然轻轻的问,“哥哥,人要是……死了会怎么样?”
    梅若华心里一惊,双手慌乱的把他的脸捧起来,“小弟,你问这个做什么?”
    冷月调皮的一笑,“没什么,我就是好奇。”
    梅若华故意板起脸来嗔道,“这个有什么好奇的?尽胡思乱想!”
    冷月浑不在意的笑道,“为什么不能好奇?人总是要死的,佛家不是说有极乐吗?为何古往今来天下人都好生恶死?只知生而不知死?不知死便能不死了吗?”
    梅若华被他一连串问的哭也不是恼也不是,不禁笑着拧拧他的腮,“你说绕口令呢?我又不参禅,不知道有无极乐、不知何为极乐,也不知道死是什么样,咱们小小年纪想这些做什么,等到七老八十了再想不迟。”
    冷月促狭的笑道,“你怎么不说等到死了再想呢?那可是身临其境哦!”
    梅若华作势扬起手来没好气的嗔道,“再胡说看看?”
    冷月把他的手拉下来双手抱在面前,一双清透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迷惘的喃喃自语道,“哥哥,我不怕死,可是,我怕看不到你们、看不到爹爹和娘、看不到宛姐姐、看不到姐姐和你,还有雪姐姐她们……所以我不喜欢晚上……不喜欢黑暗……因为我……看不到你们……我害怕……一个人……”那双明澈的眼睛渐渐烟波弥漫,他猛然翻身抱住梅若华,把脸埋进他怀里。
    “小弟!小弟!”梅若华紧紧的搂住他,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华儿!这是怎么了?”梅夫人带着素灵从外面进来,看到他兄弟俩都在哭,顿时心里一紧,“你欺负弟弟了?”
    “没有!”冷月慌忙坐起来飞快的拭了泪,笑嘻嘻的说,“娘,哥哥才给我讲了个故事,讲得太动情了,所以就哭了。”
    梅夫人虽然心里疑惑,却也没追问,在软榻上坐下,疼爱的帮他擦了脸上残留的泪,“月儿,把药喝了待会儿好吃饭。”
    “嗯。”冷月乖顺的应道。
    腊月将尽,梅傲臣终于清闲了一些,渐渐的足不出户一天到晚陪着冷月,有时白天与他箫琴合奏,或者黄昏对弈两局,晚上则抱着他凭炉讲经论史闲话诗词,日子安祥闲适。
    年前最后一天午后,孙荀匆匆忙忙的赶到梅府,送来一小包阿胶和一张方子,就是一次用一小块阿胶加少许水,用文火熬浓,再把头发烧成灰捻碎做药引子,每次一小勺用阿胶水服下,每天早中晚三次。
    梅傲臣大喜,立刻就交给夫人细细的交待了,让她熬好了来给冷月喝,自己进了卧房把梅若华叫来,解下头发让他帮忙剪下一段来。
    梅若华大吃一惊,“爹爹,您剪头发做什么?”
    梅傲臣微笑道,“给你弟弟做药引子。”
    梅若华忙拉过自己的头发,“那就剪孩儿的,这是为了救弟弟,爷爷应该不会怪罪咱们的。”
    梅傲臣叹了口气,摸摸儿子的头,“但愿这个方子能管用。”接过他手上的剪子让他转过身,小心的剪下一段,让他点来蜡烛,在烛火上点着,捏着在桌上烧尽,分出一小份用细纸包好,其余的拿来一个小玉盅装好,一并放在药匣子里备用。
    冷月看到梅傲臣喂到嘴边的一勺黑粉末,不禁犹疑的抬头望了望他和梅夫人,似乎有些为难。
    梅傲臣忙笑着安抚他,“月儿,别怕,这是你哥哥的头发,配着这个阿胶喝了,你的病就会好的,以后就再也不用喝药了。”
    先贤有训,身体发肤授之父母,毁伤不孝。如今为了给他治病,哥哥竟甘愿剪了头发,冷月转头望了望旁边一脸笑意的梅若华,眼泪很快就掉了下来。
    “月儿,”梅夫人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你是爹爹与娘的孩子,哥哥是为了给你治病,这不是不孝,是大孝!”
    梅傲臣点点头,“月儿,把药喝了,只要你好好的,咱们一家都高兴。”
    “嗯。”冷月听话的张开嘴,把那勺发灰含在口中,梅夫人立刻把杯中的阿胶喂给他,喂他喝完了又接过一杯温开水,让他把口里清干净。
    梅傲臣抱起他坐在火边,笑容满面的赞道,“咱们月儿真勇敢,将来长大了一定不得了!”
    冷月羞赧的笑了,“爹爹,这个药也不难喝,就是哥哥的头发很调皮,弄得我满嘴里都是。”
    梅若华顿时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凑过来拧拧他的腮,“它再调皮有你调皮么?”
    因为心里有了希望有了盼头,这个新年梅家其乐融融,过得十分热闹开心,林枫宛给梅傲臣夫妻缝制了一身新衣,特意给冷月做了一身喜庆的大红暖袍,前后用金线绣着吉祥团花,他穿着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笑嘻嘻的围着大家转,大家也都穿得簇新,喜气洋洋的抢着抱他。
    转眼又是春去冬来,一场大雪之后,天气突然放晴,寒日高照,冰雪晶莹,人间恍若琼楼玉宇。
    今天香魂山下的梅府却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常,一早府门外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就响彻了半个西城,从西正街至梅府门前的青石板路上的积雪,早已给来来往往的车马践踏成了雪水,金陵城以及江南一带的俊杰名士几乎都云集在了梅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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