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朱渝的疯狂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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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渝的疯狂
    重金寻来的驮队和向导早已赶到。
    拓桑稳了稳心神,立刻道:“先生,我们依旧分头寻找。”
    弄影先生点点头,带了自己那支驮队:“拓桑,我们放宽范围搜索,总要找到就是了!”
    驮队已经越来越深入沙漠,可是,自少数没被掩埋的干尸之后,已经完全失去了那干人追逐的方向了。到得第二天清晨,依旧没有丝毫的人影。
    拓桑依旧走在驮队的最前面,睁大了眼睛,期待着君玉忽然会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
    “君玉……”他有时运足内力,声音传出去很远很远。
    “君玉……”他有时柔声低呼,似乎君玉就站在自己身后。
    “君玉……”他有时茫然嘶吼,眼前一片黑暗,那熟悉的脸庞竟然慢慢已经在脑海里模糊,努力回想也想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模样。
    可是,他的声音无论是远还是近,这天地之间都是死气沉沉的,没有回答的声音也不会有那微笑满面的人儿。
    ※※※※※※※※※※※※※※※※※※※※※※※※※※※
    月光下,夜凉如水。
    朱渝并未走出太远,可是一次次勒马回头,身后依旧是茫茫一片,没有丝毫人影。
    汗血宝马的前蹄有些跛,那是在抢水的时候被一名垂死的赤金族士兵砍伤的,好在并不严重,依旧能往前走。
    朱渝也不挽缰绳,汗血宝马信步由缰。他知道,单凭人力很难找到这片“死亡之海”的出路,好在这马原本就来自沙漠,便放心地任由它自己老马识途。
    他又看看自己那袋珍若性命的水囊,满意地拍了拍马的头:“马啊,马,走出这沙漠,我当了皇帝一定封你为‘国马’,让你也享享富贵荣华!”
    又慢慢走得几步,他再次勒马,身后,依旧是死寂的一片。他干脆下马,望着身后,一次次的极目远眺,这天地间仍然只有自己的身影。
    君玉不识路途,君玉没有水,君玉不想死、君玉想和拓桑双宿双栖——可是,她还是没有循着马蹄的深深的印迹追上来。自己停留了那么久,走得也并不太远,她要追上来原本是很容易的,可是直到风已经吹乱了马蹄的所有痕迹,她依旧没有半点影子。
    她是在原地等死还是在茫然乱窜?
    夜晚天气凉爽,正是赶路的好时候,可是,此刻,心里像有某种疯狂的小动物在拼命抓扯,怎么都平静不下来。他又看看那样一览无余的月色,干脆在地上坐了下来。月色下,看什么都不十分真切,可是他依旧牢牢地盯着自己身上沾满血迹的衣服,尽管血迹早已干透,仍还隐隐透出一些腥味。这些,是赤金族精兵、西北军将士的鲜血,甚至,有些是君玉的左肩上那道深深的伤口的鲜血!
    “我是君玉……君玉啊……”他又想起她骇异无比的声音,想起她在狂沙卷来时拉着自己惊恐逃命的模样!他猛烈地摇摇头:“你是君玉又如何?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痛恨的人!”
    天色已经大亮。
    坐得太久,朱渝站起身,腿都有些发麻。他上了马,前面是一片红白相对的沙岩。
    他策马过去,沙岩里有很多形形色色的玫瑰般的石块。这是沙漠里一种风化造成的玫瑰形状的石头。他仔细看了看,里面有一块赤红色的石头十分醒目,完全像一朵真正的红玫瑰。这大堆石块里只得这一个赤色的,看起来十分奇特,他捡起来,揣在了怀里。
    他又回头,转了几个方向四处看看,别说人影,这死气沉沉的天地之间,连一只飞鸟、一只鼠类都没有。
    他看着远方,想起下聘时见到的小回王的女儿那漂亮可人的面容,想起南昭夫人那媚到入骨的风骚,想起一干妻妾各自殷切舒适的伺侯,更想起自己即将称霸的那片辽阔的天地!
    走出这片沙漠,前方繁花似锦!
    他又大笑起来:“君玉啊,你果然虚伪到极点!你口里说相信我,可终究还是记恨着那一刀,对我充满了戒心!你倔强若此,不追上来也罢,渴死在这大漠里真是活该!”
    太阳早已挂在天空,坐了一晚,此刻骑马赶路,嗓子几乎干得要冒烟了。他看了看身边那个珍若性命的水囊,他自己没喝,马更没得喝。马迎着明晃晃的太阳嘶鸣一声,更是焦渴难当,越往前走就嘶鸣得越惨。走着走着,马就停了下来,朱渝翻身下马,马受伤的前蹄在沙地里拼命地翻刨起来,似乎想翻出一些水或者一些湿润的沙子。
    刨着刨着,受伤的前蹄就刨出血来。
    朱渝一直冷冷地看着它拼命地刨啊刨啊,看着它的前蹄越来越血淋淋的。那样的殷红刺激着脑子,眼前金星乱冒,恍惚间那马忽然变成了那张可憎可厌的面孔————
    她在千思书院的雪地里微笑着翩然走过,她在寒景园的广场上弹琴高歌!
    可是——
    她还在青海湖边拒绝自己留下的玉佩,她和拓桑从“博克多”静修的密室里手拉手地跑出去,她站在西宁府的军事演习台上和拓桑交换眼神时那般地眉目含情……
    朱渝紧紧握着拳头,碎玉时划破手心的伤痕,多年后竟然还会蹿出来让人摧心裂肺的疼痛!
    “为什么你心里只有拓桑没有我?”
    “为什么你宁愿死都不愿追上来,不肯向我靠近哪怕是一小步?”
    “为什么就连你也如此虚伪,口里明明说相信我,却又对我充满了戒心?”
    “天下人都可以怀疑我,你怎么能怀疑我?”
    “为什么?为什么?”
    ……………………此生虽短意缠绵
    傍晚的风吹来了丝丝凉意。君玉睁开眼睛,拍拍黑马的头,微笑道:“睡醒没有?我们应该上路了。”
    黑马低鸣一声,似乎知道在这沙漠里长嘶会更渴一样。君玉看它大大的马眼也变得蒙蒙的,叹息一声,拉了它,一人一马出了沙丘,快快地往前面奔去。
    如此昼伏夜出了三天三夜,终于听得一只鼠蹊“吱”的一声,君玉循声望去,好家伙,居然是两只,一大一小。她心里一喜,鼠蹊虽然动作迅速,怎逃得过她飞快的一扑,几乎是迅雷之际,她已经纵身将两只鼠蹊抓在了手里。
    “唉,我的功夫总算还没有退步!竟比战场杀敌时还迅捷得多!”君玉苦笑一下,想起自己逮鼠蹊时的身手,那动作快得几乎令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提了两只鼠蹊,一只略微肥一些一只十分瘦小。两只鼠类拼命挣扎,君玉仔细看看他们一身的脏毛,心里一阵恶心,几欲呕吐。再看大黑马,大大的马眼却放出光来。
    她将两只鼠类震死,递了过去:“你先吃吧,如果再找不到什么东西,我也真的要吃生老鼠了。”
    黑马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将两只鼠类吃了下去,吃完,嘴角上还沾了丁点血迹,望着君玉,似乎在说:要是再有几只就好了!
    君玉环顾四周,又是一片死气沉沉,她拍拍略微有了点生气的大黑马:“等他们再出现了,我一定抓给你。”
    身上的两块硬饼,一块早已让大黑马吃了,自己还有一小块,她勉强咬了几口,越来越强烈的焦渴,让她再也啃不下去。此刻,想起那鼠蹊也变得不是那么恶心了,早知道,也吃一只小鼠,多少有点血可以润一下喉。
    她摇摇头,骑上黑马继续往前走,双眼如雷电般扫过月色下的沙子,希望能再窜出一只活物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如此行到天明,依旧什么也没发现。太阳又升起了,焦灼地顶在头上,几乎充满了死亡的气息。君玉下了马,看看那太阳,叹息一声,大黑马忽然跑了几步拼命地在沙地上刨了起来。
    君玉追了上去,一看,心里一喜,双目放出光来,竟然是一块埋在地下的根块。她赶紧扯了起来,这种被覆盖的干瘠沙漠根系植物,虽然汁水很少,但是,这已经是她和大黑马上路以来寻到的最好的东西了。
    她赶紧将根块分成两半,一半给了黑马,一半自己捏碎了滴出汁水,一滴也不浪费的全部吃了下去。
    这一点点汁水并不足以解除焦渴,反倒因为吃了一点就更加渴望,几乎恨不得立刻就能栽倒在一个湖泊里。
    她拍拍黑马,自言自语道:“下一次要死,我宁愿淹死算了!”
    黑马只顾拼命咀嚼自己的那点根块,一副反复回味无穷的模样,看样子是既不愿渴死也不愿淹死。
    她忽然想起弄影先生定下的那个地方,那个地方正好是一个水乡,现在想起,真恨不得立刻能到达那个地方。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唉,也不知还有没有下一次可供选择死亡方式的机会呢!”
    身边是一座有阴影的沙丘,君玉随意掘了个沙堆,下面的沙子总算稍微凉一点,自己和黑马勉强藏在里面。
    这些天,她仔细回忆起拓桑教给自己的一点“定心术”,如果静心修炼,即使无粮无水,熬一个月也没什么问题。可是,由于当初军中事情烦乱众多,她根本无暇去修炼那需要完全静心隐蔽的“定心术”,所以只了解得入门的一些皮毛。如今,“有空”了,可是,这点皮毛运用起来,却基本没什么效果。
    虽然明知没有什么效果,但是,她依旧练习了一会儿,好在还有些催眠的作用。她抬头看看天气,估算了一下时间,又看看自己身处的位置,估计暂无大碍,便睡了起来,只希望睡梦中,能够梦见一点水或者瓜果。可是,直到醒来,脑海中依旧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梦到。
    再次上路时,又已是月到头顶。
    身前身后,有时有微微的风,有时君玉以为是夜间窜行的动物,满怀了希望准备寻来充饥,待得仔细看时又什么都没有。每听得一点动静,她就会双目发光,渴望着即便是一只鼠类也好,可是,沿途走下去,连鼠类也没有一只了。
    焦渴、饥饿到了极限,人的感觉也慢慢迟钝起来,到得后来,有好几次听得风声或者一些簌簌的声音,君玉也不想也无力循迹去查探了。她已经只顾往前面走,似乎一往无前就会看到一滴水一滴甘露。
    第六天黄昏十分,一人一马刚趁着降温时刻上路,君玉忽然发现前面横着一个黑影。这是六天以来,她第一次看到这沙漠上有东西,心里一喜,立刻赶了上去。
    在一丈远外,君玉停下了脚步,心里忽然沉到了谷底。那是一个赤金族士兵的尸体。此刻,这尸体已经完全被太阳晒成了干尸。
    尽管变成了干尸,君玉也清楚的辨识出,这士兵正是真穆帖尔最后的两名侍卫之一,当初自己离开时,是掩埋了这几人的。可能这侍卫被埋得浅了点,又被风沙刮了起来。
    整整行了六天,原来又回到了同一个地方。
    君玉下马,颓然坐在了沙地上,夜风吹起沙子,洒了她一头一脸。心里忽然失去了继续往前的信念,她抬头茫然地看着越来越黑的夜空,干裂的嘴唇滴出血来,嗓子早已干涩得发不出声音:“莫非,真是天要亡我?怎么也走不出去了?”
    她伸手摸出怀里的几件零碎的事物,都是拓桑送给自己的,断了的玳瑁的梳子,崭新的题着诗的锦帕。她用那半截的梳子梳梳纠结的头发,但是,纠结干枯的头发根本梳不动。她又拿了那帕子擦擦额头,尽管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额头也没有汗水,全身的水分几乎都被蒸发完了。她看看那几句诗:
    结尽同心缔尽缘
    此生虽短意缠绵
    与卿再世相逢日
    玉树临风一少年
    她躺在沙地上,浑身的力量几乎已经全部消失,眼前金星乱冒,脑海里也一片混乱。慢慢地,那锦帕变得重若千钧,手也无力地垂下,只喃喃道:“拓桑,你现在到底在哪里?你是不是以为我已经死了,不再寻找我了?”
    拓桑的寻找
    骄阳如火炙烤着沙地。这沙漠里温度实在太高,尽管这些士兵都是久经训练忍耐力特别强,此刻也忍受不住了,暂时歇在一片沙丘的阴影里,大口大口地喝着水。
    这些天的搜索,拓桑虽然嗓子喊哑,满面尘灰,却片刻也歇息不下来,他嫌骆驼速度太慢,又骑上了自己的白马,只身奔出去老远。他手里拿了沙漠里寻人拨沙的特制长棍,目光扫过每一寸沙子,可是天地之间依旧没有丝毫的踪影。
    又一轮血一般的残阳沉下西边的天空。
    一股又一股的信号显示,大军仍然没有搜索到主帅的任何踪影。就连弄影先生也没有丝毫收获。如此大范围的搜索也没有人,君玉会不会早已干渴而死?绝望和恐惧塞满心底,拓桑茫然地站在沙地上,看看夕阳又看看远方,心里一片空白。
    搜索的大军已经趁着天气凉爽追了上来。一名士兵拿了水囊递给他:“君公子……”
    他连续叫了几声,拓桑依旧没有丝毫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远方,一动也不动。自从拓桑出现在军中,众人见他从来都是镇定自若,尤其是少数曾跟随他突袭金城经历关口被围生死战的凤凰军,既见识了他绝世的武功,也见识了他罕见的镇定,无论多么危急的情况下总是谈笑间轻松退敌。在他们心目里,早已认定这个人哪怕是天崩地裂也不会眉头稍皱的。
    可是,现在他的冷静镇定早已不见了,几乎已经快接近疯狂的边缘了。
    这些天来,他一天比一天失魂落魄,而搜索起来却又精力十足。每次只要有一点声音或者影子,他都会欣喜若狂地循过去,而往往不过是风声或者某些死在沙漠里的动物的骸骨或者一些稍微大点的沙石。而这些声音、影子之后,又是无尽的失望和恐惧。
    忽而充满希望忽而充满绝望,如此不眠不休地反复折腾,他已经双目赤红,形销骨立,可是他的精神却依旧亢奋到了极点,几乎永远也不会合眼似的。就连他那匹原本雪白的战马也早已变得泥泞不堪,浑身的毛也分不清楚是什么颜色了。
    尽管众人都担心着主帅的安危,心里也各自焦虑悲哀,可是,却决不如主帅的这名“贴身侍卫”一般失魂落魄。
    这些征战沙场多年的将士,对于死亡就如对待老朋友一般,决不认为有多么不可思议。经历了这么久的搜索,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都已经怀疑主帅多半已经渴死了,也有心劝慰一下拓桑,可是,见拓桑这等模样,他们无不觉得奇怪又骇异,因此,谁也不敢开口。
    众人中,唯有卢凌知道君玉和拓桑的特殊身份,较之其他人,他追随君玉日久,心里也十分焦虑悲哀,可是见到拓桑这等可怕模样,如果继续下去,只怕君玉没找到,自己先死了。此刻,卢凌也顾不得心里的悲哀,从那士兵手里接了水囊上前一步,大声道:“君公子,喝水!”
    他的声音很大,拓桑看他一眼摇摇头,又扬起鞭子准备继续搜索。
    “君公子,君元帅也许正等着你呢!如果你倒下了,她活着却又见不到你……”
    拓桑心里一震,似乎清醒了一点,喃喃道:“是啊,她怎能见不到我?!我一定要活着见到她,她也一定要活着见到我……我们……我们……”
    这些士兵无不对君玉忠心耿耿,可是听得拓桑语无伦次,说什么“我一定要活着见到她,她也一定要活着见到我”,无不愈加骇异。
    但见他接了水囊大口喝起来又拿了干粮猛嚼一阵,众人总算放心了一点。
    略微休息了一下,众人又出发开始了月色下无边的搜索。
    直到新一轮太阳升起,众人依旧没有发现丝毫踪影。并且,越往前走,越罕见任何动物的尸骨,天空里没有一丝风,地上没有一丝声音,世界到了这里,忽然就像到了尽头。
    拓桑看看那轮可怕的炽热的朝阳,正要继续出发,重金聘来的向导小心翼翼地叫住了他:“君公子!”
    他看那向导几乎有点胆战心惊的模样,停下,道:“什么事?”
    “我们身处的位置已经是‘死亡之海’了,是这片沙漠里著名的死亡之地,商旅绕道,生物绝迹。我在沙漠里行走多年,带过很多商队,可是,我的经验也只能到这里,不敢再继续深入了,再深入我们也出不来了!君元帅可能没有在里面,即使在里面……”
    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意思是君玉孤身一人没有水粮即使在里面也早已死了,不用再找下去了。
    拓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却摇摇头,虽然他脑海里也多次浮起这个可怕的念头,可是真听得别人如此说,却立刻下意识地加以排斥,君玉怎会那么轻易死去?情况越是危急,自己更要加紧寻找她。
    一些士兵看看这毫无生气的沙漠和偶尔的尸骨,也觉得有些骇怕。他们并非想就此退却,而是想起如果迷失在里面,粮水断绝后,那种焦渴而死的感觉只怕比战死更要可怕得多。
    骗子
    拓桑看了看前面那片茫茫的死海,看看向导,又看看一众士兵,微笑起来:“你们在这附近继续搜索,等我信号。”
    卢凌摇摇头:“一起进去,人多,搜索范围也会大一些。”
    拓桑看看这无边无际的“死亡之海”,这几百人身处其间,只如小小的尘埃,又何必让他们白白丧生?
    他立刻道:“你们在这附近搜索,有消息就发信号。以7天为期限,如果我没有出来,你们就全部回去,不用管我!”
    “君公子……”
    “我带三头骆驼出发。”
    卢凌见他神色坚定,完全恢复了往日的镇定自若,立刻道:“君公子,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你负责带好这队人马,他们好好的出来,就要好好的回去!”
    卢凌见他那样威严的眼神,只好点了点头:“我们在这里等你。”
    “大漠边上有一支接应你们的队伍,你们等不到我就即刻返回,毋需耽误!”
    卢凌惊疑地盯着他:“我们至少应该等着你一起走……”
    “你们不需要等我!”
    卢凌看他决然而冷静的神情,心里更加骇怕,但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好低了头,既没有回答也没有继续追问。
    三头骆驼带了大量的清水和干粮出发了。
    这些骆驼都是久经沙漠的商队专用,不但熟悉途径而且十分驯服,拓桑在边境做大宗牲口交易时早已十分熟悉骆驼的性子,因此,也不管它们,只骑了自己的马,任骆驼跟在身边。
    在这世界的边缘,几乎已经分不清楚时间和空间的区别,只看到朝阳变成夕阳,夕阳又变成月亮。
    那张鲜活妩媚的面孔逐渐地在眼前清晰起来,他心里一阵欣喜,伸了手,“君玉,君玉,我找了你好久了……”
    似乎立刻就要触摸到,可是,心里一空,手里也一空,落在手上的是一粒被夜风吹起的沙子!
    那个人儿,莫非已经远离了这尘嚣而去?
    这念头让他心口欲裂,在这样令人窒息的死寂天地,三头骆驼和马似乎都变成了木驼木马,不动也不叫。拓桑看看它们,一时之间忽然觉得它们和满世界的沙子一般毫无区别。
    “拓桑,我总觉得一切都是一场梦。我好像是在梦里一样……”
    “拓桑,我好希望战争快点结束。这样,你就可以天天给我梳头发了。”
    “拓桑,我们先去游山玩水,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君玉……”他提气高呼,声音在无边无际的月色里回响,许久许久,依旧只是他一个人的身影长长地拖在沙地上。
    “君玉,你在哪里?你说好了要和我一起离开的……”
    “君玉,你答应了的……你从来没有对任何人食言,为什么单单要对我食言?你这个骗子……”
    “君玉,你即使要走,也应该等着我啊……”
    “君玉……”
    茫茫大漠里的每一粒沙子都浸染了这撕心裂肺的绝望呼喊。慢慢地,这声音就逐渐湮没,最后只剩下低低的叹息,“君玉,你若不在了,我又该到哪里去寻你呢?”
    敌人
    天空已经星光灿烂。如此璀璨的夜空却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君玉躺在沙地上,时而清醒时而迷乱。逐渐地,清醒的时候就越来越少了。迷乱中,似乎有隐约的柔声蜜语响在耳边,那是拓桑的声音,还有他伸出的温柔的双手:“君玉,我来了,我寻你来了……”
    “拓桑……拓桑……”她张开嘴巴,尽力的呼喊回应,可是干裂的嘴唇发出的声音是如此微小,小得连自己都听不真切。
    君玉摇摇头,眨眨眼睛,眼前空无一人,一切都是幻觉。最后的一丝希望和生的热切都彻底断绝,她眼前又一黑,躺在沙地上,几乎昏迷了过去。
    满天的星光已经黯淡了下去,只剩下一弯同样黯淡的细细的月亮冷冷地挂在头顶。迷迷糊糊中,君玉忽然觉得唇边一阵湿润。
    她勉强睁开眼睛,一个黑影无声地坐在她的身边,将她的头搁在了自己的胸前,而唇边的湿润,正是他在往自己的嘴里一滴一滴的滴水。
    此刻,她已经完全脱水了,不能喝水,只能这样慢慢的滴水。
    “拓桑……”眼睛很花,看也看不清楚身边的人,君玉心里一阵狂喜,低了头靠在那个很宽厚的怀抱里,勉强伸了无力的双手想抱着他的腰。
    “在你心里,永远都只有一个拓桑!”
    这语气平淡如死水,绝非拓桑的声音。
    君玉勉强抱着他的腰的手软软垂下,恍然抬起头,头却很沉重,几乎不能挣扎。
    他看着她软软垂下的无力的手,看看她左肩上那道深深的伤口,慢慢地将手里的水囊移开,小心地放在一边。
    这水囊里还有大半的水。旁边,是一个抢来的少少的干粮袋子。
    最初的两天,他一直有节制地饮水,维持着自己的体力估算着可以支撑的时间。可是,两天后,他也开始滴水不沾了,无论多么焦渴,他都忍着,几乎快忘记了还有这救命的水囊。因为,他一直清楚,那在前面苦苦挣扎着想找到方向和水源的人,从来也没有喝过一滴水。到现在为止,她已经整整七天没有喝过水,又加上每个夜晚赶路,若不是有深厚的内功支撑,她早已葬身沙漠了。
    她勉强睁了眼睛,看着那双平淡而麻木的眼睛,“朱渝……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不能亲手杀你只好亲眼看你死!”
    “哦!”
    他听着她微弱的声音,看着她手都抬不起来的模样,许多年来,他从来不曾见过也决没有想过,那个英姿勃发的少年终有一天也会如绝境的普通人。这时,她早已不是什么凤城飞帅,也完全消失了她的绝世风华,她蓬头垢面、奄奄一息,干枯至极!
    惨淡的月光照在她的身上,她的脸色全然的白如死灰。心里一阵疼痛,他轻轻抱住她,摸了摸她冰冷的脸颊,恨恨道:“君玉,我再也没有见过比你更丑的女人了!”
    “哦!”
    心里的疼痛也压不下去那股深深的恨意,他狠狠地盯着她:“你迷失方向又没有水,我希望你至少会顺着马蹄印追上来。可是,我等了一夜,你也没有追上来……”
    “朱渝……你……我……”
    他死死地盯着她:“你什么?我什么?”
    君玉微微摇摇头,没有开口。
    他的嘴角挂了一丝自嘲的笑容,“这沙漠里,水就是命,我又不是拓桑怎会和君玉你分享性命!你是这样认为的,对不对?”
    “不!我不想连累你……如果……”
    “如果,我真的是你的敌人,你就会毫不犹豫地跟上来了是不是?你可以不喝敌人的水,但是跟着知道路途的敌人走出去也没关系是不是?”
    君玉没有作声,算是默认。
    他恨恨地盯着她,目光几乎又如追砍她时的疯狂,“我竟然连你的敌人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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