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朱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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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玉看着那火炬的光芒又黯淡了下来,算算时间,估计已经在这密室里面呆了六七天了,她刚要开口,拓桑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轻声道:“你还需休养几日,这密室最是安全不过,我们,过几天再出去吧!”
舒真真立刻道:“是啊,这里最适合静养,外面各路人马虽多一时三刻也攻不进来,而且还有两日的粮食清水,我们再呆两天吧。”
君玉摇摇头,盯着拓桑:“你失踪两天了,应该有很多人在找你的。”
“博克多”在密室里突然失踪,外面的那干教徒岂肯善罢甘休?再加上一拨拨或明或暗的觊觎者,寒景园里估计不知已经乱成了什么模样。
拓桑颓然在地上坐了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站了起来,拿了火炬,轻声道:“走吧。”
舒真真看看君玉,君玉点了点头,两人跟在了后面。
很快,三人就来到了那道石门前,拓桑将那把生铁模样的钥匙帖在地图指示的那片石纹上,石墙上立刻无声地打开了一扇门。
三人鱼贯而出,回头看时,那石门却依旧开着,拓桑伸手一推,那石门力道何止千钧,再也关不上了。
外面的秘道里扔着一些已经燃尽的火把、蜡烛的余灰,站在过道上,隐隐听得外面一片厮杀之声。
君玉往情魔住过的那间石屋走去,烛光下,那堆东西依旧在那里,还没动过,想是这些天来,那些和尚一直严守在秘道出口,一直没有外人进来过。
她拿起自己那件撕破的袍子,上面的血痕早已干透,虽然石屋里气温较低,干透的袍子不至于发馊,但还是隐隐有着一股血腥味。她拿了袍子,毫不犹豫地穿在外面,抬起头来,笑了:“走吧,可以出去了。”
拓桑一直在旁边举着火炬,两件衣服就是两个世界,面前的人儿笑容那样果决,刹那间又变成了初见面时风采翩翩的少年模样。仅仅是一道石墙之隔,那个身穿月白衫子的少女,已成为了一个遥不可及的回想而已。
君玉迎着他那复杂而伤感的目光,心里一窒,勉强笑了一下,拓桑转过头,大步走在了前面。
越接近出口,那一片厮杀之声就越加响亮了起来。
三人在出口处站定,此时正是正午十分,强烈的光线直射下来。三人久居密室不辨天日,这时忽然见到如此强烈的光线,眼睛几乎都睁不开来。
外面的打杀声震耳欲聋,三人已经看到婆娑的身影和兵器反射着太阳的光芒。
三人互视一眼,顺着秘道的石梯快步走了上去。
一个黄袍教徒腿上挨了一刀,一个趔蹵,顺着石梯滚了下来,刚滚了几级,忽被人托起,那人出手如风,点了他身上几处大穴,止住了汹涌而出的鲜血。
那教徒本已痛得快晕了过去,见到扶住自己的人的面孔,不由自主跪了下去,喜道:“博克多出来了。”
那一干打斗正激烈的人忽然见到秘道处出来三个人,不由得齐齐住了手。
强烈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来,君玉闭了闭眼睛,刚睁开,眼前又一黑,两个人旋风般冲了过来,其中一人颤声道:“君玉,你出来了。你终于出来了!”
两人显然都经历了很长时间的激烈搏斗,一个个披头散发,血染衣襟,双目赤红,几乎辨不出人形来。
这两人正是孟元敬和朱渝。
君玉吃了一惊,这才看清楚,周围黑压压地起码围了近百人,左边的一部分人数比较多一点,竟然是庞般率领的丞相府卫士和一部分成都府卫士,显然是朱渝利用了自己的特殊身份去调来的。
而右边对峙的则是三四十名教徒,这些人,除了君玉曾见过的丹巴上人率领的那一群外,另外一部分则是她没见过的衣着十分鲜明的红色高帽子教众。
地上或远或近处还有不少尸体或者断肢残臂,显见战况十分惨烈。从不少尸首的衣着来看,当是闯入寒景园的各路人马。
而孟元敬的手里,“蹑景”正往下一滴一滴滴着血迹。
孟元敬揉了揉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目光,好一会儿,才颤声道:“君玉,果真是你。我还以为……以为……”
他声音哽咽,“你死了”三个字再也说不下去。
君玉微笑着叹息一声:“元敬,你看,我这不好好的么?”她看着满园的肃杀之气,又看看旁边不似人形的朱渝,抱拳一揖:“谢谢你们了。”
“算你福大命大,我欠你的一命,今天,还是没能还清。”朱渝平常总是一副冷冷的讥讽模样,可是此刻声音也有点微微颤抖,显是心情激动之故。
庞般怪眼一番,除了诛杀君玉,庞般此行的任务之一还在于探访这寒景园的秘密,他被皴猊吓走后,又调来一群卫士,原本是在寒景园逡巡,打好了如意算盘,想等到那群神秘的西域僧打发了各路人马后,坐收渔人之利,却被朱渝所逼,来寒景园寻人。
没想到,朱渝要寻的人竟然是朱丞相千方百计要除之而后快的“凤城飞帅”。再加上那位武功深不可测的神秘“博克多”,再休想讨得好去。庞般心里十分懊恼,知道再也杀不了君玉,但是看样子,三人均身无长物,传说中密室里藏宝无数,显然东西都还在密室里,哪里肯就此罢休,高声道:“公子,我们总该下去看看,那东黄钟……”
朱渝厉声道:“我不管什么东黄钟西黄钟,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退下吧!”
君玉看庞般满脸的戾气和不甘之色,知他奉朱丞相之命,未必肯完全听从于朱渝,立刻开口道:“里面只有满墙的壁画,其他什么都没有。”
庞般阴阴笑了两声:“‘凤城飞帅’此言差矣,朱公子为营救阁下,九死一生,现在秘道已开,我等进去看看总不为过罢。”
“既然君玉说没有,那就一定没有,你们还胡搅蛮缠什么?”朱渝大怒,提了照胆在石上重重一击。
庞般深知这位朱公子心机深沉,脾气极坏,虽然是奉了丞相之令,也不便公然与之作对,立刻退后了一步。
这时,一众教徒已经上前参见了拓桑,但是,很快,这群人就有意无意地以服饰的颜色分成了两派站定。
丹巴上人一直惊疑地盯着君玉,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曾经重伤垂死的少年,仅仅只过了六七天,此刻,除了面色过于苍白,简直跟常人无异。
那群红衣教徒里面的领头之人身形十分威猛,他频频盯着秘道口,叽哩咕噜地说了几句,丹巴上人听得他开口,转了目光盯着他也叽哩咕噜地说了几句,面容看起来十分愤怒。前些日子,丹巴上人的左臂被那皴猊生生拉断,一只袖管空荡荡的,神情十分可怕。两人似在争执什么,只见丹巴上人大怒,手执金钹就往秘道走。
庞般冷笑一声掠在了他前面。
丹巴上人大怒,提了金钹正要向庞般砸去,忽听得一声轻喝:“住手。”
丹巴上人满面怒容,却不敢抗命,拖着金钹退了一步。
那干西域僧守了这些日子,哪里肯善罢甘休,纷纷望向拓桑,只待他一声令下,恐怕立刻又要和一干卫士拼个你死我活。
一时剑拔弩张,君玉上前一步,朗声道:“这秘道里面除了满墙的壁画,实无各位指望的财宝、利器之类。只有情魔暂住过的那间密室有些东西,但是那些东西多半不是各位所期待的,如若不信,你们可以各派一名代表一同下去,将这些东西取出来以资鉴别……”
众人别无他法,庞般和丹巴上人互瞧一眼,立刻同时冲向秘道。那秘道的入口并不宽敞,两人同时跃下,差点挤作一团,丹巴上人功力似乎略高一筹,终于给他冲到了前面。
太阳正在头顶火辣辣地照着,众人虽站在树林里,也觉得阵阵热气。众人都在等待两人返回,周围虽有近百人之众,却无一人作声,只有急促的呼吸声可闻。
过了约莫一拄香的时光,庞般和丹巴上人一前一后跃了上来。众人瞧去,庞般空着双手,而丹巴上人右手拿着护神大僧的护神盔甲,左手还提了一个包裹。
拓桑道:“打开包裹。”
丹巴上人立刻打开包裹,众人见那不过是些金刚杵、牛角等杂物,很明显是寺庙才会有的东西。庞般冷笑两声,朱渝打断了他的冷笑声,冷然道:“事到如今,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还不快滚?”
庞般悻悻地转身掠了出去,一众卫士也鱼贯而去。
庞般奔了丈余,见朱渝仍旧呆呆地站在那里,大声道:“公子,我们已经耽误多时,快快上路罢。”
朱渝看了君玉几眼,纵身奔了出去,他受丹巴上人金钹击伤,显然还未恢复,奔得一瘸一拐的,那干卫士自动退后了几步,跟在他身后。
丹巴上人下了一趟密室后,盯着君玉的目光更加奇怪了。他指着君玉,神情看起来十分惶恐:“博克多,这少年,这少年……”
“走吧,不必多言。”
丹巴上人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君玉,眼神里满是失望和愤恨。一干西域僧立刻鱼贯而出,
“君玉,我要走了!”
拓桑憔悴的脸上,双眼发出热切而痛苦的光来,好半晌,这热切的光慢慢黯淡了下去,低声道,“君玉,我要回到我该回的地方去了,你自珍重。”
君玉上前一步,千情百绪涌上心头,却终究化不成只言片语,只得道:“拓桑。你也珍重。”
拓桑转过身,很快,身影已经在前面数丈开外了,
诺大的寒景园突然安静了下来,孟元敬一直看着拓桑的背影完全消失,才收回目光,吸了一口气。
君玉由衷地道:“元敬,此次累你们为我担忧,真是过意不去。”
孟元敬沉默着,忽然大声道:“我一直以为,我是你最要好的朋友,我所做的一切,并非是要让你过意不去的。”
君玉讶然地看着他,心里涌起一股模模糊糊的不安,立刻转移了话题:“岚妮怎么样了?”
“岚妮没事。”孟元敬迟疑了一下,才道,“我舅妈亲自到了蜀中,现在,他们正住在浣花客栈。”
方格格出手,石岚妮的安全自然可以保证。
孟元敬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君玉,我觉得,真是十分对不起你。”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君玉奇道。
“我舅妈那样对待你母亲……”
君玉笑了起来:“那不过是情魔的一家之言,再说,我父母都已在九泉之下,哪里会在意那许多往事。我想,我们之间不应该因此而有所隔阂。”
孟元敬盯着她,眼神十分奇怪:“君玉,是那神秘的‘博克多’进入密室救了你吧?”
君玉点了点头,心中忽然有点不安。
阳光下,君玉的脸色十分苍白,舒真真道:“我们找个地方歇歇吧。”
君玉点点头,看着孟元敬:“元敬,你还是回客栈吧,你舅妈和岚妮都需要人照看。”
孟元敬有些失望,却又不便坚持,只得道:“我在客栈等你,一起来一起走,这是我们的约定,你别忘了。”
“好的。我一定来找你。”
寒景园的日头已经倾斜到树梢末端了,但是热气一点没褪,走在地上都能感觉地面微微发烫。尤其是湿热的空气里,还有一股浓浓的血腥味,简直令人做呕。舒真真脸上已经冒出汗来,她看君玉,君玉身上穿着两件衣服,里面是情魔的那件衫子外面是自己的那件满是血迹的蓝色袍子,可是,君玉的脸上却一点汗水都没有,面颊白得透明一般。
“舒姐姐,我们去剑庐吧。”
舒真真立刻点了点头,寒景园虽然是她的老家,可是,此情此景之下,她一点也不愿意在此多逗留。
两人回到剑庐,已经是黄昏十分,浣花溪水缓缓流淌,参天古木掩映下的木屋清爽宜人。
舒真真道:“你先歇息一下,我去弄点吃的东西来。”
君玉在椅上坐下,运了一会儿功,又闭目静坐了一个时辰,站起身来时只觉得浑身轻松,精力充沛,功力大胜往常。想是自己重伤时受了拓桑大半功力之故。
这时,头顶压来一朵巨大的乌云,忽然一声雷鸣,哗哗地下起大雨来。君玉往前方看去,只见舒真真头上顶了一片巨大的荷叶,手里提了饭菜、蔬果和一个包袱,匆匆地往这边跑来。一见君玉,满脸都是笑容:“我给你买了一件衣服,你看合不合适”。
君玉含笑接过,换了出来,舒真真见面前的少年神采奕奕,大胜从前,全然不似受过致命重伤的样子,不禁为她欢喜。
夏日的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大雨后,剑庐外面的水流更清澈,树木更葱茏。
一轮满月爬上了半空,两人交换了一番武学心得。舒真真前些日子研究《洗髓经》虽然大有所获,但是对于其中的关键环节和运用尚有很多不明之处。君玉仔细翻阅了两遍《洗髓经》,对于里面武学的高深境界不禁大为折服,她将关键处给舒真真一一讲解,两人都大有所获。
舒真真的“手挥五弦”只习得前面五招,君玉告诉她后面两招的奥秘在于“双剑合璧”的巨大威力,舒真真有点失望:“看来,我是没法运用这奥妙的两招了。”
君玉目光闪动,微微一笑,忽然举剑划出一招“秣马华山”向舒真真攻去,舒真真有点意外,立刻还了一招“游心太玄”,双剑合璧,虽听得一片呼呼风声,四周叶落沙走,但威力却远远不及君玉和孟元敬的出手。
兰茜思创造这套剑法时,正是根据了“蹑景”、“追飞”二剑辅佐,要知道,剑有灵性,嵇康铸此二剑本来就是为了自己的知交阮籍,不知凝聚了多少心血和浓厚的情谊。舒真真和君玉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何止生死之交,不过,因为她使用的剑不同,所以威力大打折扣。
舒真真明白了这一点,再也不觉得郁闷。
第三天上午,君玉收到凤凰寨信鸽传来的消息,是凤凰寨的情报负责头目东方迥汇报的,说了她离开后发生的几件大事:第一件是探子汇报,赤金族厉兵秣马已经平息了几个藩属,逐渐成为北方仅次于胡族的第二大势力。第二件则是卢凌汇报的,说刚刚和江南的越窑签订了一笔巨大的瓷器订单,准备和波斯商人交易。因为那笔订单数目实在巨大,卢凌拿不定主意,希望她能亲自去一趟江南做个决定。
君玉细看上面的日子,信息已经延误了七八天,正是自己受伤在密室之故。她道:“舒姐姐,看来,我只有下次才能随你游览蜀中名胜了。”
舒真真喟叹一声:“此去之后,真不知多久才能再见。”
君玉笑了:“若舒姐姐高兴,可以随时来凤凰寨。”
舒真真点了点头,眼睛忽然有点湿润。
君玉自从见她第一面起,就有种非常亲切的感觉,这种感觉,并不仅仅因为她是母亲的故人,更是因为在随后的日子,她对自己付出的母亲一般的情分。
君玉走出老远,回头,见舒真真还站在那里,虽然她多年征战,久经生离死别,此刻也不禁鼻子发酸。
快到青羊宫时,君玉忽然见到前面一个人影一闪,却是一个西域僧。她心里一动,立刻追了上去,那西域僧越奔越快,正是往昭觉寺方向而去。
君玉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不一会儿,那西域僧已经到了昭觉寺附近的小山上。这时,对面忽然走出另一个十分高大的僧人,正是丹巴上人,看样子,他早已等在这里。
那西域僧见到丹巴上人,立刻停了下来,摸出一样东西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这是从秘道里找到的。”
君玉藏身在一棵大树下,也看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只听丹巴上人哼了一声,似乎颇为失望。
那僧人低声道:“博克多已经静坐三天了,现在出来没有?”
丹巴上人点了点头,转身就往山坡下的别院禅房走去。
这别院正是昭觉寺招待外来贵宾的地方,拓桑来到蜀中正是下榻这里。
此刻太阳正中,要做梁上君子也颇为不易,好在周围树木繁茂,幽深寂静,没有什么来往僧众,君玉跃身上了一棵巨大的黄桷树,繁茂的枝叶立刻将她的身形完全隐藏了起来。
从黄桷树上居高临下望去,别院的禅房里满是黄衣僧,君玉早前见过的一干面孔全在里面,而那群红衣僧却一个也没见到,上位端坐之人正是拓桑。
一干和尚均神情肃穆,忽听门吱的一声推开,丹巴上人和那个西域僧走了进来。
丹巴上人向拓桑行了一礼,退后两步,拿出了那样东西,展开,依稀正是那喜马拉雅王子的壁画拓刻。
丹巴上人道:“博克多,王子的壁画在此,他身上的钥匙也已经被取走了,佛牙自然应该在那个密室里,我认为,我们还应该再去找一下,若是让奘汗赤教的人先找到……”
“不用找了,已经没有佛牙了。”拓桑道。
“那地图?”
“在我出了密室后,立刻就毁掉了。”
丹巴上人自从见到君玉好端端地从秘道里出来后,心里一直隐隐猜测是因为佛牙的缘故,但是却不肯死心,存了万一的希望,趁拓桑在禅房静坐的三天里,又回到密室仔细查探,自然是一无所获。丹巴上人盯着他,神色有些惶恐又有些愤怒:“博克多,您毁了佛牙?为了那少年?”
拓桑平静地点了点头。
一干西域僧皆面露惊惶之色,君玉曾和他们多次交手,从来不曾见到他们这种如大祸临头般的神情,自己心里也十分紧张。
君玉虽然对他们的教务了解不深,但是也知道近年来,黄教和奘汗赤教分歧颇大,冲突有越来越激烈的趋势。和中原那干豪杰的寻宝心理不同,两教进入寒景园完全是为了争夺“佛牙”。现在佛牙被毁,不知又会掀起什么腥风血雨。
有好一段时间的沉默,丹巴上人的额头隐隐浸出汗来:“这次,奘汗赤教的使者也出动了,我们又失去了佛牙……奘汗赤教早就在找我们的把柄……”
拓桑立刻站了起来:“事情紧急,大家即刻启程,回宫后,我自会交代。”
一干西域僧鱼贯经过君玉隐身的那棵大树,行动十分迅捷。君玉一动不动地隐身在树梢的浓密枝叶里,见拓桑经过时,忽然停下脚步静立了一会儿,身形一晃,已经远去了。
君玉跃下树来,一干人等早已无影无踪。
君玉来到浣花客栈,只见孟元敬正站在门口,不知已经张望了多久。见了君玉,他立刻喜不自禁地迎了上来。
君玉道:“岚妮她们呢?”
孟元敬神情有点尴尬:“爱莲山庄有事,她们几天前就动身了。”舅母虽然如此说,但是,他知道舅母不愿见到君玉,所以提前动身了。
君玉笑道:“劳你久等。我们也立刻启程吧。”
孟元敬早已收拾好了一切,连君玉留在客栈的爱马“小帅”都早已叫人刷洗得干干净净。二人立刻上路,一路上,孟元敬的情绪十分低落,快走出成都地界,孟元敬才闷闷地道:“君玉,我们就快不同路了。”
君玉笑了:“谁说我们不同路,我还要再去一趟江南。”当下将卢凌和越窑的谈判简单讲了一下。
孟元敬一直以为她会直接回凤凰寨,现听得君玉如此说,不禁喜上眉梢。这些天来,他一直闷闷不乐,此刻得知君玉还要再下江南,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只觉得四肢百骸一阵舒畅,惆怅尽扫。
孟元敬心情大好,二人一路快马,回的时候可比来时快多了,不到二十天,马入扬州。
孟元敬自然极力邀请君玉去他家里,君玉想着诸多不便,借口卢凌等人已在“涟漪客栈”等候,婉拒了他的好意,答应他改日再登门拜访。
※※※※※※※※※※※※※※※※※※※※※※※※
“爱莲山庄”大门紧闭,孟元敬敲了好一会儿门,门才匆匆打开,一个侍女探出头来,见了他,面露喜色:“少爷,快请进。”
孟元敬来到客厅,只见方格格独自坐在客厅的檀香木椅上,面上有一层深深的悲伤之意。孟元敬知道这些年来舅舅和舅母之间的关系并不如江湖上形容的郎才女貌、神仙眷侣。此刻见到舅母这等模样,心里也有点恻然,低声问道:“舅舅怎么样了?”
方格格摇了摇头,冷然道:“你舅舅已经闭关。家里无论出了什么事情,他也不会知道。”
孟元敬摇了摇头:“岚妮还好吧?”
“她现在是闭门不出。”方格格面上的笑容十分惨淡:“经历了这样两次惊吓,我们真是对不起她。”方格格又叹息了一声,声音十分疲倦:“你去看看她吧。”
孟元敬走出客厅,刚穿过外面的花园,忽见一个人影从树后闪过来,正是石虹妮,她笑着冲孟元敬招招手:“哥,这边。”
石虹妮娇憨地吐吐舌头,神情十分苦恼:“姐姐和母亲最近都不怎么开口,父亲又闭关,家里冷清清的,我都快闷死了。”
“你姐姐在哪里?”
“在房间里,一步也不肯出来。也不肯见任何人。”
孟元敬走了来到石岚妮的房间,敲了敲门,只听石岚妮冷冷的声音道:“别来烦我。”
孟元敬大声道:“是我。”
房间里静默了片刻,只听得石岚妮轻声道:“哥,君公子可脱险了?”
孟元敬道:“君玉很好,你放心。”
里面又变得寂静无声,孟元敬苦笑了一下,对石虹妮道:“你要好好照顾你姐姐。别乱跑。”
石虹妮噘了嘴巴,眉毛皱成了一团:“真不知这样的日子,要到何时。对了,汪均哥哥家里送来请柬,两天后有荷花大会,你去不去啊?”
孟元敬点了点头,石虹妮十分高兴地做了个鬼脸,“我也要去。”孟元敬本想阻止她,但想到她小小年纪,家里经历这许多事情,整天生活得压抑而沉闷,心里不忍,只好点了点头。
※※※※※※※※※※※※※※※※※※※
君玉到得“涟漪客栈”,早有莫非嫣以及卢凌和白如晖带着几个兄弟迎了上来。莫非嫣常驻凤凰寨协助赵曼青主管寨中事务,平常极少的外出交易也只限于北方几省的盐、茶等交易。
此刻,君玉见了她,不禁喜出望外道:“非嫣,你怎么来了?”
莫非嫣嫣然一笑:“你忘了我是江南人?我可是在越窑边上长大的哦。卢大哥叫我随同前来看看质量,我也就大言不惭地来滥竽充数了。”
此次和越窑的交易,数量甚巨,多达20万件瓷器。越窑自古以来是进贡的上品,凤凰寨在和一群波斯商人的茶叶交易后,这群实力雄厚的波斯商人下了订单,要求收购一批越窑走海路远销伊朗、月食、波斯湾等地。
这是八大越窑第一次和凤凰寨做生意,由于订单巨大,而且交货方式出现严重分歧,所以迟迟未能签订合同。在僵持的这些日子里,他们已经派人打听了凤凰寨的背景,八大联盟心下早已有了决定,现在见到君玉亲来,更无异议,尽管他们认为交货方式有点难度,但是也同意了凤凰寨提出的条件,双方很快达成一致意见,缔结了合约。
由于当天有一批瓷器出炉,众人第一次亲历如此精美的瓷器出炉,一个个惊叹不已。众人回到客栈已是黄昏十分了。
上到二楼客房,只见君玉等人的房间门口站着八名士兵,还摆放着许多箱笼。众人见了这情景,都有点意外。这时,隔壁房里走出两名武官,见了君玉,其中一名立刻大笑着迎上来:“君公子,你好。”
此人竟是汤震军中的大将苏赫察,曾和君玉有过一面之缘。
君玉回礼道:“苏将军,久违了。有何要事?”
“无事,无事,只是叙旧而已。”
君玉看看旁边那些箱笼,知道苏赫察并不纯粹是为了“叙旧”而已。果然,苏赫察立刻道:“汤元帅得知公子南下,已在帅府备下水酒,还请君公子明日赏光前来。”
汤镇是朱丞相派系的红人,年初议和之后,更被封为“威武大元帅”。
君玉肃然道:“君某本山野之民,不敢叨扰汤元帅的家宴,还请二位谅解。”她看了看那些箱笼:“无功不受禄,还劳烦苏将军将这些东西物归原主。”
苏赫察看她态度坚决,不能再劝,挥挥手,一众士兵抬起了箱笼,快步走下楼去。
众人刚吃过晚饭,楼下又报有访客,说是汪均来访。
汪均坐下,拿出一张请柬,要君玉去“陋居”欣赏荷花。“陋居”的荷花、“爱莲山庄”的梅花并称江南二景,都是鼎鼎大名的,此时方7月初,正是荷花盛放的大好季节。每年的这几天,汪家都要大开庭园,遍请亲友、世交和江南名门前来赏花。
君玉笑了:“汪兄家里这场盛会,君玉再忙也会来叨扰的。但是由于我们和越窑定下的货物最终走海路,第一批货物已经启程,我明天要去港口确认了相关事宜,可能会晚一点到。”
“好,我就等着你好了。”
汪家著名的荷塘足足有100亩,周围是参天的树木,东边一角砌了朱红栏杆,远远望去真是“遮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从五天前开始,稍远的观光客人已经陆续抵达,而从今天早上开始,近郊的故交也已经陆续抵达了。
已近中午,汪均不知已经在大门口张望了几回,依旧没有君玉的踪影。孟元敬也早到了,和一般老友叙话半晌,见汪均这个样子,不禁问道:“汪均,你干吗呢?君玉一诺千金,说来就一定会来的。”
汪均尚未答话,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哈哈大笑,孟元敬皱了眉头,那嚣张而来的人可不正是朱渝?汪均乍一见到这不速之客,愣了一下。朱渝不以为意,大摇大摆地径直走了进去,一副彻底的目中无人。
此时,夕阳方斜,空气里吹拂的风开始凉爽起来,在荷塘和松林相交的青石小桥上突然走来一位穿蓝袍子的少年。
孟元敬笑着喊了声“君玉”,刹那间,荷塘周围的林间、路上,突然涌出了无数女子,看样子,除了前来赏花的江南佳丽,连四大家族的女性都出动了。
原来,这些江南名媛从爱游玩的石虹妮口里得知“凤城飞帅”大名,盛名很快传遍江南闺阁,是以,各地女子趁着汪家的荷花大会,竟然倾巢出动,为的就是一睹这位传说中的“凤城飞帅”之“真容”。
孟元敬一见这等阵势,也不禁怔了,而汪均更不知道自家的这次赏花大会竟然汇聚了如许之众的佳丽名媛,自他记事以来,“陋居”的花会从来不曾有过如此多女性,环顾四周,他居然发现自己的母亲和祖母也全体出动了,惊讶之下,甚至忘记了前去招呼君玉。
君玉这些年来,早已见惯了这种阵仗,自是不已为意,微笑的目光投向一群一群的女子,走了十几步,忽地看见左边路上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和几位年长的妇女,不禁笑着停下了脚步,冲这几位较为高龄的女子深深鞠了一躬。
老奶奶虽然头发花白,精神却十分矍铄,大声笑道:“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老身竟然是做梦也想不到世间竟然有如此神仙样的少年。”
汪均上前一步,恭敬地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君玉:“这是我祖母和母亲……”
君玉和一众年长的女性见过礼,抬起头,四周已经围满了女孩子。她微微一笑,目光所及处,女孩子们有的红了脸,有的低下了头偷笑,有的三五成群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一个大胆的小女孩子上前几步,将手里的花儿递了过来,怯生生道:“哥哥,给你。”
君玉虽然男装多年,但是听得别人叫自己“哥哥”还是头一遭,不禁大乐,接了花儿,笑着轻轻拍了拍小女孩的脸儿。其他女孩子见了,竟纷纷将手里的花朵抛了过来,洒了君玉一身。
君玉随着孟元敬、汪均等人好不容易穿过重重人群,来到特意为赏荷搭设的精致荷亭,刚一坐下,一个红衣少女奔了过来,模样娇憨,正是石虹妮。
君玉见只她一人,却不见石岚妮的踪影,心里喟叹了一声,低声道:“你姐姐可好?”
石虹妮扁了扁嘴巴,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我姐姐很惦记你,可是,她不愿意出门。”
君玉尚未回答,忽听得一阵十分嚣张的大笑声传来,正是朱渝。他也不和任何人打招呼,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君玉,依旧是那种冷淡而嘲讽的微笑:“你来此地附庸风雅庆贺自己没死在蜀中?”
石虹妮恨恨地看了他一眼,石岚妮回家这些天,朱渝从来不曾前去探望。她知道姐姐在等着这个人,可是,这人却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想必早已将姐姐忘到九霄云外了。
朱渝完全目无旁人的样子,石虹妮恨恨地拉了孟元敬:“哥,我讨厌这里,我们去那边。”
孟元敬看看君玉,君玉点了点头。
汪均十分恼怒,想怎样又不好怎样,只得由他。其他人也十分没兴,转眼之间,荷亭里只剩下了君玉和朱渝二人。
朱渝冷冷地看她几眼,突然道:“我最讨厌你这种人了,无能谁到了你面前就会不由自主地黯然失色,有时,我真的十分不想看到你。”
君玉苦笑了一下:“每次见到朱公子也并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
她看看石虹妮恨恨远去的背影,叹息了一声:“朱渝,你总该去看看岚妮的。”
“哈”朱渝怪笑一声:“君大公子有怜香惜玉之心,我朱渝可从不单恋一枝花。”
君玉沉声道:“无论如何,她曾和你蜀中同行,难道你就没有一点责任?。”
“我有什么必要回答你这个问题?”朱渝翻了翻白眼,“你若喜欢,我可以把她让给你。”
这一瞬间,君玉只觉得眼前之人又和小时候一样讨厌莫名,如果说少时的朱渝因为恶作剧尚可以被原谅,可现在这个男人,简直令人憎恶。
尽管这一丝嫌恶的表情只是一闪而过,朱渝也清楚地看到了,他忿忿地冷笑道:“我父亲、方格格,哪一个不是你母亲的大对头?可你搭救了你的仇人后还惦记不休……你知不知道,你这圣人模样令我十分讨厌……”
君玉截口道:“你和石岚妮并不是我的仇人。我母亲早已长眠,所有的往事也早已烟消云散。”
朱渝顿了好一会儿才冷笑道:“你知不知道你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常常让我抓狂?”
君玉沉默了。
朱渝有些揶揄地笑了:“你看,你就是这样。大名鼎鼎的凤城飞帅,一诺千金的凤凰寨主,天下女子的梦中情人,对任何人都可以毫无理由地伸出援手,‘宁可天下人负我,切莫我负天下人’——你已经不是人是神了,你知道吗?你比孟元敬更让我厌恶。我常常在想,这样的万人偶像会不会有轰然倒塌的一天……”
君玉也冷笑一声:“可是,你指责我的这些,就足以为你的负心薄幸开脱么?”
“女人如衣服,谁叫她们痴缠不休。”
君玉厉声道:“难道你就可以因为她们的痴情而随意践踏折辱?”
朱渝一时之间张口结舌,只觉无言以对,冷笑几声,拂袖而去。
因为这番争执,朱渝心里非常气闷,独自回到了家里。朱渝的老家在扬州,但是家人都住在京城丞相府,扬州的老家只有一屋子丫鬟、仆人守着。
见朱渝回来,老管家赶紧回报:“少爷,朱三槐已经等候多时。”
朱三槐是朱丞相的贴身侍卫之一,朱渝见了他,知道又是父亲有事吩咐,果然,朱三槐道:“丞相吩咐少爷务必尽快返回京城,有要事相商。”
“有什么要事?”朱渝冷冷地道。
朱三槐垂手道:“丞相得到密报,七王爷有意笼络北六省的将领,君玉正是他延揽的主要对象,丞相对此十分担忧,要二少爷立即回京商议对策。”
朱渝冷冷一笑:“商量什么对策?凭你们能奈何得了君玉么?。”
朱三槐不敢多言,只听得后面一个十分严厉的声音:“君玉自然不好对付,所以,这次需要你帮忙。”
朱三槐赶紧回头行礼,来人正是朱丞相。
朱丞相道:“你先退下吧。”
朱三槐立刻退下。
朱渝见父亲连夜归家,虽然京城比邻,也有点意外。
朱丞相深深地看了几眼儿子:“你从蜀中回来后,为什么不直接回丞相府?”
“我还有些事情。”
朱丞相盯着儿子:“你有什么事情?”
朱渝不答,朱丞相的声音更加严厉:“今天汤震宴请武将,你为什么不来?苏赫察亲自送了厚礼去请君玉,他摆了架子一口回绝,你倒好,居然跑去汪家的花会凑热闹。你和汪均素无交情,又是因为君玉在那里?”
朱渝从来没听过父亲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说话,他不由得避过了父亲严厉的目光。
朱丞相忽然道:“你跟我来。”
朱渝不敢抗命,跟在父亲身后。朱丞相径直来到正院的一间大书房,朱渝迟疑着停下了脚步。这间书房是在他出生之前就已逝世的大哥朱大公子生前专用的,朱大公子死后,朱丞相下令不许任何人接近,尽管已经二十几年过去,不过因为有人定期打扫,所以一直维持着大公子生前的整洁。
书房的老仆见了朱丞相父子,也有点惊讶,刚叫了声“老爷”,朱丞相立刻道:“开门”。
门一下打开了,满屋子虽然灯火通明,却有一种弥漫开来的冷清。
这是朱渝出生以来,第一次走进这间大书房。书房里非常整洁,左边是一排排的书架,书架上上并非四书五经,而是各种各样的武学典籍,从籍籍无名的三教九流到江湖上的名门大派,几乎各种武学典籍无不齐全。而书房的右边更呈列着十八般武器,其中最多的是剑,朱渝认出其中好几把都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名剑。
在书桌的正前方,挂着一副装裱得十分精细的女子的小像,那作画的人并不十分高明,而那画像上的女子也并非什么天姿国色,可是,朱渝一见之下,却呆住了。
他认得那双眼睛,那是一双即使在千万人中也可以一下辨认出来的特别的眼睛。那作画之人想必十分用心,一笔一笔工笔细描,而且着色更是用了花梢晓露调丹濡粉,事隔多年鲜妍依旧,以致于画中人的那双眼睛似乎仍微微发出墨玉一般的光芒。
而在书桌上,还摆着一本用金箔包装封面的薄薄的书籍,上面赫然是几个大字:手挥五弦。
他听得父亲的声音十分沉痛:“你大哥就是因为这个女人而死的。”
朱渝沉默着,朱丞相道:“走吧。去你的书房。”
朱渝不解其意,只好跟在父亲身后。
朱渝的书房比大哥的那间还要大,和大哥的书房不同,他的书房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除了各种武学典籍,更多的是四书五经、兵法、史籍典故甚至稗官野史。
当然,他的书房里引人注目的绝非这些书籍,而是另一部分的美图呈列馆,正面的墙壁上是八大美人图:褒姒、西施、貂禅、赵飞燕、王昭君、洛神甄妃、冯小怜、杨贵妃。这些美人图两幅一组正好构成了春夏秋冬四季。在这八大美人图的两侧墙壁上,则是近二十年来江湖上声名最盛的美人图,从方格格、方翩翩、情魔到艳名远播的秦淮名妓,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而在这些美人图的旁边赫然放着那幅花蕊夫人的屏风,正是庞般等人从那蜀中秘道里带回来的。
朱丞相的目光扫过众多美人图,道:“这些美人图,无一赝品,天下各种类型的美女已经尽在其中了。”
朱渝自然知道这些美人图无不出自一代代杰出的画家之手,画出的无不是她们容颜最盛时刻的天香国色。
朱丞相盯着儿子:“在你16岁后,我就为你寻了几名丝毫不逊色于这些画中美人的侍妾。此后,无论你怎么寻花问柳,无论你的行为多么放浪形骸,哪怕你跟那些不务正业的风流公子哥儿一样吃喝嫖赌、胡作非为,我都从不过问——我就是希望你从小耳濡目染,不要像你大哥那样。”
朱渝冷冷地道:“你觉得这些人很美么?”
朱丞相怒道:“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