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卷 第6章 古忆(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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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婚期已定。他并无能力回天。
洞房夜的当天,他颤抖着双手挑开新娘的喜帕,待看清了那张脸后,尽管早有准备,他还是止不住地倒退了一步——的确是她。即使已经不再手持长剑,即使全身被金玉所包围,然而浑身散发出的冷峭之气确实丝毫未变——那是他不知该爱还是该恨的容颜。
“好久不见,琪王。”待到那个女子冷冷的出言将他唤回现实,刘隳捏着手里大红的喜帕,也是冷笑:“是啊,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见你,夫人。”听得这话里明显的讽刺,女子抬起头,目光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我收到了你的字条,本想与你一决雌雄,但是没等到那时,家兄把我带回了蒙古。”
“家兄?!”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琪王仰天大笑,眼里是完全不同于往日的冷厉光芒:“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蒙古人眼里,你不过就是一条狗罢了!和那些卖身的女子有什么区别?难道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格格么?哈,真是可笑!”
出乎他意料地,高傲的女子听到那般恶毒的刁难,却并没有发怒,只是待他说完淡淡开口:“你说的不错。在中原,我又何尝不是一条狗。”刘隳一愣,尚来不及揣摩话里的意思,女子已经自顾自地说下去:“你知道么?韩昌隆本来也是我的师父。”
“什么?”他震惊地张口问,女子却微微冷笑起来:“他不曾提过吧?当然,他怎么敢提?除了我,你们谁会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卖徒求荣,卑鄙无耻!”然而,不待她说完,琪王已经捏紧了拳头,她怎么可以这么诬蔑师父的在天之灵?
仿佛没有看见夫君的愤怒,女子环视屋里的大红幔帐:“你知道他是怎么杀了那个王爷的儿子么?”不需他回答,她便在他眼里看出了答案,女子讥诮地扬起嘴角:“我的武功传自义兄之手,比起你如何?那个战死沙场的人,他的武功比义兄不知要强上多少。韩昌隆的身手如何,究竟能不能杀了小王爷,想必你也清楚。”抚摩着身上的刺绣,女子的声音模糊而辽远:“知道么?他是死在我手里的,师父派我潜到蒙古,想法子混进王府,认识了小王爷,他那样真心待我,我却亲手在他的食物里下了药。是我杀了他!”女子的眼里出现了狂乱的表情:“我为了师门,什么都不顾,只是想着赶快完成师命回中原。结果,师父他却要杀了我!”
刘隳松开了紧握的拳头,他想对自己说那都是假的,然而多年来看过的黑暗让他知道这一切并非没有可能——他把泺儿从烟花地带回去的时候师父眼中的震惊;师父看着泺儿时那种时而厌恶时而愧疚的眼光•;•;•;•;•;•;一切,原来都是由此而来!
女子哈哈地笑着,全无前几次相见时的冷淡和漠然:“我一路连滚带爬地逃回了蒙古,藏在囚犯堆里、乞讨、扮作疯婆子•;•;•;•;•;•;这才避开了他的爪牙跑了回去,王爷不知道那药是我下的,他收留了我,可怜我没了依靠,认我做干女儿。这世界上唯一一个真心待我的人,我亲手杀了他,哈哈哈哈哈哈!你说的不错,不管在哪里,我都不过是一条狗罢了!”阴厉的笑声回荡在空气里,宛如来自地狱的哀嚎。
“你可知道为什么你的一招一式都无法伤到我么?”女子不顾男子的惊诧目光,冷笑,“我日日夜夜苦练的,就是这破韩家武功的招术。韩昌黎算什么?纵然传授过我武功,还不是死在我的手里!”
琪王看着眼前几近癫狂的清秀女子,不知该说些什么——一直以来,他再怎么烦闷,想到师父,心里便会觉得温暖,那是他心里有如慈父般的存在。原来却也不过是如此。以他的自以为聪明,却也只是落得被人欺骗得团团转的下场!泺儿``````那个仅剩的单纯女孩儿,终于还是在他执意的安排下嫁给了一个权臣之子——虽然不知能否幸福,但这也是他能为她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我骗义兄说要来中原看一个故人,完一桩未了的心愿。其实也不过是想要应付你们这些复仇者罢了”,经过了一番极大的情绪波动之后,女子冷静了下来,又恢复了那种淡薄的语气,“我自己做下的事情,我自己来背。”
刘隳默然不语,看着眼前的女子,心里五味杂陈——和他比起来,她何尝不是一样的不幸。如果说他还有天生的荣华富贵,她的地位却是用爱人的血换来。原来每一个人,都不过是别人的棋子罢了。
数月后。泺儿前来拜访,那个富家公子也在一旁,看着师妹一丝不苟地向着自己行了拜见王侯的礼节,他伸出去欲扶的手停在了空中——果然还是要变的,泺儿那样的女子,也不可能永远维持从前的心性。那样的飞扬跋扈,在大户人家迟早要被调教的规矩起来,这也是人之常情。
即便如此,在看见师嫂的刹那,泺儿还是握紧了拳头,眼睛眯成了一条直线,然而终究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喝茶的时候看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我看嫂子怎么这般面熟,莫不是之前曾经见过?”
王妃没有做声,稳稳地把茶杯送到唇边,啜了一口将要溢出来的茶水,低头带着微微的笑意答道:“妹妹说笑了,妾身来过中原不假,不过自从两年前长安的亲戚搬走后,就不曾离开蒙古。不过妾身看着妹妹也眼熟得很,想必这就是缘分吧。”
泺儿的相公浑然不觉,只是赞着杯里的大红袍,一旁的琪王微微苦笑——
如许出众的两个女子,一个明艳豪爽;一个傲然刚强,终于都消散在江湖的血雨腥风里了。面前两个礼节周全的女子,他并不曾相识。
那一曲寂寞的胡笳,那一场竹林里的相遇,那一场生死的搏杀,原也不过是彼此记忆里的片刻烟华,散去了,什么也没有剩下。
如今仅存的,也不过是依稀的淡漠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