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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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台湾的冬天雨总是下个不停,季远骑著机车,就算穿著雨衣戴了安全帽也免不了淋成个落汤鸡
他浑身湿透冲进银行,看见里面排了那麽多人,心里很是焦急。
晃了晃右手的表,发现从郊区到市里就花了一个小时的路程,季远也只好叹气的打电话给园长:”王老师,不好意思,我要晚点回去了,这里实在太多人了。”
“哇──”
电话另一头传来小孩凄厉的哭声,接著是女人无奈的哀求说:”季老师求你快回来吧,这群小霸王要掀了屋顶了!”
季远只能嘴上说好,可还是排了半个小时的队才弄好一切事情。
他收好东西,看了一眼存款簿上的数字,把雨衣随便套上,又急急忙忙的骑上机车赶回幼儿园。
季远心里念著存款簿上的数字,边骑著车边想,每个月一次,四年前开始汇款给那个人,连本带利,这样只要再三个月他就可以还清债务了。
他心里高兴,三个月後终於可以不用再那麽省吃俭用,可以给他母亲买点新衣服,说不定再存个十年左右的钱,他可以付头期款,买间小房子。
他想,乡下的房价毕竟没有像都市那样飙涨,这个梦想应该不难实现的对吧?
季远心里急著赶路,不小心车速快了一点,天雨路滑,他的右眼又看不到,转弯的时候,机车底座撞到右方驶来的车辆,在门板上发出’叽’的声响──
对方立刻煞车,季远一看那车型,心里大叫完了,这车一看就是国外进口车,不知道这小小的一道烤漆要赔多少钱。
果然人家司机立刻开窗大骂:”眼睛瞎了啊你!?”
季远赶紧停在路边,低声下气频频说对不起,他打开机车的椅垫,从包里拿出纸笔要写自己的连络方式,突然坐在车子後面的人冷冷的说:”王师傅,算了,快点走。”
那司机心不甘情不愿,骂咧咧的开车离去,只剩季远拿著手里淋湿的包愣在那里。
过了很久以後,季远回神过来,赶紧摸摸自己脸上的安全帽。
好险,他没有拿掉。
那个人为什麽会出现在这里?
幸好,他没有认出他来。
一回到幼儿园,在门口就发现两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手举著小水桶过头顶,脸上爬满泪痕与抓痕,刚打完架的凄惨模样。
季远停好机车,看著两只小花猫,边脱雨衣边笑著说:”这是怎麽啦?”
“他抓我头发。”
“他咬我耳朵。”
两个小孩说完後互瞪对方一眼,呲牙咧嘴比著鬼脸。
“还皮!”一个大约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冲出来骂,看见季远立刻松了口气说:”季老师,你可回来了,快点进来帮忙啊。”
女人名叫王丽,已经四十五岁,是这间幼儿园的园长,管理这小小五十坪米的空间,热心负责,大咧咧的,有著南部人的豪爽性格。
她也是季远的恩人。
季远在五年前父亲过世後,过了一段相当困顿的日子,不但负债累累,失明一只眼睛的他,还因为割腕的关系,右手变得无力,找工作时都没有人愿意收他。
“我们不收残疾人。”每次他的简历被退回,对方都是这样回答。
没有工作没有钱,接著是陆续而来的讨债、邻居们愤怒要钱的嘴脸。季母已经将祖宅抵押给银行,根本毫无容身之地,只能搬离其他地方,可他们竟然连郊区最便宜的房子都租不起。
就在这时候季远看到幼儿园在招聘,幼儿园给人的印象一直都是女人的工作,季远想都没想过男人可以当保父,可他走投无路,什麽都愿意试一试。
去应聘的时候,王丽拿著他的简历说:”我们这里位置偏远,是专门为旁边工厂设立的,很少人愿意来这里工作,你不介意的话就来吧。”
毫不在乎季远身体上的缺失。
“季老师──”
王丽打断他的回忆,惊讶的握住他无力的右手说:
“你的表怎麽坏了?你看零件都露出来,快拿下来吧!”
季远这才发现右手上的表壳已经不见,八成是刚才撞到车子的时候坏的,他赶紧阻止王丽:”不用不用,我以前受了伤,下面有痕迹,怕会吓到孩子们。”
王丽’喔’了一声,本来还想说什麽,突然听到屋内大吼大叫,又赶紧冲去照顾孩子了。
季远忙了一整天,小孩子活泼乱跳,花的精力很大,等到家长陆陆续续的将孩子接走,差不多晚上七点,他才收拾好东西和王丽告别,准备要回家。
正在发动机车的时候,一部红色车子从他旁边经过,里头的人摇下窗说:”宝贝──”男人留著平头和小胡子,不正经的喊著:”妈让我来接你,快上来吧亲爱的。”
季远理都没理他,骑著机车’噗噗噗’的甩头走掉,这里是乡下又比较偏远,几乎不会有车,郑弘可以放慢车速慢慢跟在他旁边,一边开车一边探出头讲:”喂,这麽不给面子,我又哪里惹到你了?是宝贝、是亲爱的、还是妈?”
季远撇了他一眼:”都有,你最近跟’我妈’很熟啊?”
“我送了她一整盒人参燕窝,总得来个好脸色吧。”
既然对方贿赂的人是他母亲,季远总算肯放慢了点速度听他废话。
季远五年前遭遇各方讨债,加上房子抵押给银行,不得不和他母亲换了地方住。辗转各地,最後在工厂附近找了间小平房,对方愿意把房子分成几块,只租给他们二十坪米左右的地方。因为位置偏远,房子老旧,租金也相对便宜,正符合他们的需要。
季远脱下安全帽时,已经闻到家里面传来阵阵的菜香,他今天跑到市区的银行,又冲冲赶回幼儿园,照顾一群活泼乱跳的孩子,根本来不及吃饭,早已经饥肠辘辘了。
郑弘下车跟著他,发现季远包里露出一本杂志,好奇抽出来说:”你竟然会看这种商业周刊…”他看著封面边走边读:”成功企业家──林祥……这名字和脸怎麽这麽熟悉?我说不定认识他。”
季远把杂志从他手中拿回来,取笑说:”人家是什麽身分,你少攀亲带故的,还是赶紧填饱肚子,别老是脑袋空空。”
“喂!我好歹是一家店的老板,别这麽鄙视我。”
一进门,就看见季母把菜都放上桌子,满脸笑容说:”辛苦了,你们两个,赶快来吃饭。”
季远蹙眉道:
“妈,你别老是自己动手,随便到外面买点吃的就好。”
季母笑笑的说:
“没事,工厂那里又不累。”
从五年前他们就一直努力还债,他母亲一大把年纪,却还挺著身子,每天早起去附近工厂工作,直至傍晚才回家。季远只要一想到自己如此不争气连累母亲,就觉得胸口不舒服。
可怎麽办?生活就是这样血淋淋的真实。
他们三人吃完晚饭,季母把电视打开看连续剧,季远和郑弘在厨房里洗盘子。
盘子洗完後,季远看郑弘还优游自在的赖著不走,小声的赶他回家。季母看也没看他们,只是盯著电视说:”郑弘,都那麽晚了,要不要留一晚?”
郑弘赶紧说好,一脸得意的看著季远。
“自己去铺被子。”他恼怒的说。
晚上窗外又开始下起小雨,稀哩哗啦的打在瓦砖上,郑弘看著季远侧躺的背影,越过中间那条大横沟,偷偷的从後面抱住他的腰讲:
“我四十岁未婚,长得帅,人品没问题,经济独立,怎麽也算个钻石王老五吧?”
季远才刚睡下,被他弄得笑了出来:
”长得帅不帅还待考虑,至於人品──若是没问题,怎麽那时候会对十七岁的我下手?”
郑弘在後面咬牙切齿的讲:
“你别老是吐我嘲好吧?”
季远安静没有说话,过了一会郑弘又自顾自的讲:
”你看你五年都没交男朋友,既然两人都没伴,我看就凑和凑和吧?”
季远没有说话,也没推开他。
“你还想著那个男人啊?”郑弘刚才终於想起来,周刊上的林祥就是五年前季远喝醉酒一直喊的人。
“没有。”
“那你干麻不接受我?”
他转了个身,看著天花板说:
“我眼睛不好,欠了一堆债,年纪又大,我会拖累你。”
“你干嘛把自己说得那糟糕,而且我年纪比你还大,至於拖累什麽的,我接受我乐意。”
郑弘又把他抱得紧些,季远终於把他推开,用棉被盖住自己,闷闷的说:
“你让我再想想,等到我把债都还完,如果还是没伴,我就考虑你。”说完他都想嘲笑自己。
想想他季远,这把年纪又是个残废,哪里还有什麽资格嫌弃别人呢?